這個問題，像一顆無形的引力炸彈，在寂靜的艦橋內轟然引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來了。
    秦總指揮何等人物，怎麽可能看不穿這點小把戲。
    錢茵的臉頰瞬間失了血色，心髒狂跳，大腦一片空白。
    羅老的囑托，那份沉甸甸的托付，此刻都化作了山嶽般的壓力。
    說關心他？說他太孤獨了？
    在這樣一位已經將自身情感封存，視萬物為數據的存在麵前，這些話語是何等的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引來他的反感。
    艦橋內，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語塞，這次接觸將以失敗告終時，錢茵卻猛地抬起頭，迎上了秦浩那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因緊張而略帶一絲顫抖，但思路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報告秦總指揮，我來，正是為了剛才的科學問題！”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順著剛才的思路，巧妙地將皮球踢了回去。
    “您剛才提到，我們的黑洞引擎，其固有的‘高維結構不穩定性’是致命缺陷。我想……向您請教更多。”
    她的眼神無比真誠，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因為這不僅僅關乎黑洞引擎，更關乎我們文明在麵對六級文明時，是否有那麽一絲……掙紮的餘地。這，才是羅老和整個文明高層最深的憂慮！”
    漂亮！
    艦橋內的幾位科研人員，眼中瞬間爆發出敬佩的光芒。
    這一手偷換概念，將私人的“關心”任務，完美地包裝在了對文明未來的宏大關切之中。
    既解釋了來意，又表明了立場，更彰顯了她作為項目負責人的格局和擔當！
    秦浩的投影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看穿。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終於，他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六級文明的科技，並非建立在能量和物質之上，而是建立在對‘信息’和‘規則’的定義權上。”
    他竟然真的開始講解了！
    錢茵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忙集中全部精神，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字。
    “所謂的黑洞引擎，本質上，隻是在三維宇宙的布上，挖了一個比較深的坑，然後從坑裏舀水。”
    秦浩的聲音平靜無波，“而六級文明，可以直接修改布本身的材質，甚至重新定義水的概念。”
    “目前我們的維度科技，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小孩子玩弄沙堆的把戲。
    他們甚至不需要動用武力，隻需要修改你所在空間維度的一個共振頻率，整個文明連同所在的星係，從宇宙中被瞬間抹去，不留一絲痕跡。”
    冰冷的言語，描述著最恐怖的現實。
    艦橋內的眾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渾身僵硬。
    然而，錢茵聽著聽著，卻品出了另一番滋味。
    她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知識，而是一種……孤獨。
    那是一種獨自站在懸崖之巔，身後是億萬萬需要守護的同胞，
    眼前是足以吞噬整個文明的滔天巨浪，而能與你並肩看清這片浪潮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他講解得越是深入，那份獨屬於“秦浩”這個人的孤獨感，就越是刺骨。
    講解不知何時結束了。
    秦浩的投影再次變得沉默，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個問題。
    艦橋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錢茵的嘴唇微微顫動，看著那道孤高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句脫離所有計劃和理智的話。
    “秦總指揮……您一個人麵對這些……會感到累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完了。
    整個艦橋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
    艦長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這個問題，對於一位將自己奉獻給文明的“神”而言，近乎是一種冒犯！
    嗡——！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秦浩那穩定無比的全息投影，在這一刻，竟然像接觸不良的信號一樣，猛烈地閃爍了一下！
    數據流構成的身影，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和模糊，
    仿佛有一股無法抑製的龐大情緒洪流，衝擊了他用以維持投影的算力。
    他的意識海深處，無數畫麵碎片如風暴般閃過。
    那是宣布“大靜默”計劃時，全場死寂的冰冷。
    在黑洞深處，獨自吸收能量時，無盡的黑暗與孤寂。
    以及……幾百年前，那個還在藍星為了錢而苦惱，
    之後得到係統，上交國家的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可不是現在這樣的，漸漸的沒有了感情。
    神性與人性，在這一刻，發生了最劇烈的碰撞。
    短短數秒的死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投影，重新穩定了下來。
    秦浩看著錢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帶上了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在沒有解決主宰前，沒有資格談論疲憊。”
    聲音依舊平靜，卻不再是冰冷，多了一分沙啞的質感。
    他頓了頓，視線從錢茵那雙清澈又帶著擔憂的眼眸上掃過，補充了一句。
    “不過……還是謝謝你。”
    轟！
    錢茵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句“謝謝”，像一道溫暖的電流，瞬間擊中了她的心髒。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句話裏，蘊含著那被藏起來的……人性。
    羅老……我好像……成功了那麽一點點。
    不等錢茵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秦浩的投影已經開始緩緩變淡。
    在他徹底消失前，一道指令從虛空行者號發出，直接傳輸到了錢茵飛船上。
    【接收到來自“虛空行者號”的加密文件包，S級權限。】
    一道信息流，伴隨著文件，同時出現在錢茵的腦海中。
    “這是我對【主宰】的部分解析，或許對你的研究有幫助。”
    話音落下，秦浩的投影，徹底消失在艦橋中央。
    錢茵呆呆地看著那個全新的文件包，心中五味雜陳。
    有完成任務的如釋重負，有被認可的巨大喜悅，
    更有一份為那個孤獨身影而感到深深的心疼。
    “錢……錢茵院士？”
    艦長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了寧靜。
    “返航。”
    錢茵深吸一口氣，迅速收拾好心情，下達了指令。
    回到研究院的專屬實驗室，她第一時間鎖好門，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打開了那個S級加密文件。
    她以為會看到無數複雜到極致的數據模型和公式。
    然而，當文件解壓，首先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任何數據。
    而是一行血紅色，帶著警告標識的文字。
    “主宰並非單一意誌體，而是一種基於高維信息瘟疫的……模因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