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願做這沉默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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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一日·夜闌
    她離開時的背影,難過又決絕,嵌在記憶裏。
    應允她冷靜,是我此刻唯一能給的尊重。
    泊月公館的寂靜前所未有,竟有些擾人。批閱文件時,耳邊總似有若無縈繞著她那句帶著哭腔的“可是周先生,我們沒有在一起過……”
    兀自失笑。這姑娘眼淚還沒擦幹,卻能極其理性地直指核心,打得我措手不及。
    也好,這份純然的心性與韌性,總能護著她自己。
    七月十二日·微雨
    母親處已安排妥當。西山清淨之地,望其真能靜心反躬。
    權力應有其不可逾越的邊界,親人亦然。此事無關身份,無關原因,關乎對錯,關乎原則,關乎秩序。
    深夜獨處時,思維格外清晰。
    理解她提出冷靜的緣由。她那般敏銳,或許是感知到了環繞著我的世界,那種無形卻密集的重壓與規則。
    她不願懵懂卷入,不願感情淪為某種附屬或者籌碼,更不願讓它建立在我的愧疚補償之上。
    這份清醒與自持,我欣賞,亦生出難以名狀的心疼。
    她本可以更輕盈些,不必如此早地體察到這份沉重。
    往後與她的相處。
    周聿深應當反複反思。
    七月十三日·風雨欲來
    整日會議,防汛形勢吃緊。
    聲音必須比雨聲更沉,決策需比水流更快。
    聽匯報時走神一瞬,想起她似乎總忘記帶傘。青林縣調研那回,分手那回。
    記得在梧桐裏,她一路小跑取回了那兩把傘,臉頰泛紅,微微喘息:“周書記,您的傘……不小心攢了兩把……”
    傻姑娘,哪裏是你不小心呢。
    分明是我動了私心,留下了私心。
    晚間收到秘書呈送的督導小組簡報,瞥見執筆欄她的名字。報告寫的極其漂亮,問題抓得精準,建議犀利,是與她近期的錯誤之處絕不相符的縝密邏輯和紮實功底。
    逐字看完,心下稍安。
    於公於私,她總能做得很好。
    隻是……
    不知今日督導小組外勤是否周全?
    七月十五日·暴雨如注
    聽聞督導組連日高負荷運轉,燈火常明至深夜。
    思索片刻,安排下去,以辦公廳名義為所有一線小組補充一批防水裝備與保暖物資。覆蓋所有,務必不落痕跡。
    外公曾說她先天體弱,氣血兩虛,畏寒怕冷。窗外雨這麽大,私心希望她沒在外麵跑,但我深知,以她的性格,絕不會逃避艱苦,敷衍了事。
    也罷,隻希望那些物資能送到她手上。
    雖無法代替辛苦,但願能驅散些寒意。
    瘦了,總歸不好。
    七月十七日·會議室
    數日來,首次隔空相見。
    她立於人群之中,匯報時條理分明,聲音平穩,姿態不卑不亢。雖偶爾會為了維持人設,故意說錯兩個數據,但我仍不忍心訓斥。
    旁人也許不知,可我無法忽視。
    那並非是浮於表麵的漂亮文章,而是真正沉下去做事的人才能寫出的東西,她委屈自己,將所有的優秀都藏了起來。
    我怎麽舍得再開口傷她。
    沒辦法,隻能將整場會議的批評都稍稍收斂幾分。
    別讓那個聰明的小姑娘瞧出了“例外”
    這是她不可觸及的底線。
    同她對話的時候,思念與心疼甚至覆蓋了窗外的雨聲。我隻能聽得見她的聲音,感受到她強撐的平靜。
    我知道,她在想我。
    那一刻的情緒差點不受控製。
    隻好強令自己將視線移向材料或他人,恪守承諾。
    在全場低頭記錄議案要點時的那片寂靜裏,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回她身上,貪婪地看了幾秒。
    側臉的線條比記憶中更加清晰,睫羽低垂,蒼白的臉頰泄露著倦意。
    較幾日之前,確實清減了不少。
    小姑娘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心髒泛起一陣陣尖銳的酸軟。
    但克製,是對她意願最鄭重的承諾。
    七月十八日·暴雨未歇
    繁雜公務暫歇。獨坐書房,重拾起煙霧繚繞。
    窗外雨聲淅瀝,竟成了此刻唯一存在的聲響。
    昨日會場那短暫卻深刻的對視,在腦中反複記起。她身上有種沉靜的韌性,越是置身於複雜與壓力之下,越是能剝離出核心,發出自己不容忽視的光芒。
    她就像一塊經過時光與世事打磨的美玉。
    溫潤之下自有其堅不可摧的硬度。
    心疼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向外人言喻的……深沉的驕傲與確信。
    賀筠來送“自畫像”時曾擔憂提起:“周先生,恕我直言,她固然優秀,但所處的世界與你截然不同。這份差距所帶來的壓力和非議,她真的準備好了嗎?”
    “賀筠,你混淆了‘世界’與‘位置’,她的世界在何處,與誰並肩,由她自己定義。”
    “她無需踏入到誰的世界,她的世界自有其恢弘景象。”
    時至今日,這個回答仍未改變。
    我看中的人,從來不凡,也無需依附任何的光芒。
    或許這段她所要求的靜默期,反而是讓她自身光芒得以毫無遮擋、盡情釋放的最佳距離。
    我願做這沉默的守望者。
    七月十九日·禮物
    窗外雨聲漸密,敲打在玻璃上,襯得書房愈發空寂。
    禮物一事,縈繞心頭許久。
    既允她冷靜,任何直接的聯係都顯唐突,恐增其擾。
    然念及此日於她的意義,終覺不能毫無表示。分寸如何拿捏,頗費思量。
    花束定下粉荔枝與白雪山,整體色調溫柔靜謐,望能悅其目,慰其心。
    蛋糕樣式幾經推敲。
    最終繪出了“山海遇潮汐”之景。
    黛色島嶼,蔚藍微波,潮汐於臨界處溫柔漫溢,又悄然退守。不越界,卻又昭示存在。此中隱喻,唯她能解。
    她工作繁重,常需筆墨。鋼筆之選,應比華而不實的飾物更得她心。願此物能常伴其側,略盡實用之誼。
    所有安排,皆未附言。
    告知而非打擾,記得而非索求。
    她會明白:我知,我在,尊重,等待。
    冷靜階段示予關切的方式,是否過於隱晦乃至沉重?是否又下意識以自身認為的“好”施加於她?
    此問,需常存於心,時時自省。
    ……
    自省終是徒勞。
    見她的渴望,擁抱的衝動,親口道一聲“生日快樂”的念頭,在酒後徹底變得洶湧起來,反複拍打著理智的岸線。
    見一麵吧。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