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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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這天,杜若坐在炕沿上搓玉米,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那是她去年滿十八歲時,母親傳給她的。
    “阿若,快換身衣裳!李家帶媒人來了,馬上到院門口了!”杜母撩開繡著牡丹花的門簾,手裏還攥著掃炕的笤帚。
    杜若把玉米棒子撂在筐裏,眉目懨懨地起身,從紅漆櫃裏取出那件隻穿過兩次的粉紅色的確良襯衫。
    正廳裏,杜父已經擺上了待客的瓜子花生,玻璃茶幾擦得鋥亮,牆角那台長虹電視特意開著,正在播央視新聞。
    “杜大哥,您家這房子真氣派!”媒人張嬸笑得見牙不見眼,“瞧瞧這大電視,聽說還是帶遙控的?”
    杜父矜持地笑了笑,遞上紅塔山香煙。李宏笑著婉拒:“謝謝叔叔,我不抽煙。”
    杜母泡了壺茶端上桌,媒人和李家母子落座,兩方寒暄著,李宏的眼睛卻不住地往門口瞟。當杜若邁過門檻時,他的目光立刻黏在了她身上——確切地說,是黏在了她那雙白皙修長的手上。
    杜若的手指如蔥段般潔白,指尖透著淡淡的粉色,手腕上那隻古法銀鐲更襯得皓腕如雪。李宏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心想這雙手一看就養尊處優,手臂往上不知道是何光景。
    杜若掃了一眼李宏,見那人瘦高個子,白淨麵皮上長了許多雀斑,薄唇尖下巴,鼻梁倒是很挺。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看她時,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流露出貪婪和癡迷的神情,仿佛她奇貨可居。
    杜若心中頓生反感,臉色冷了下來。
    李母從頭到腳打量著杜若,見她膚白貌美,身材也豐滿高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拉了拉兒子的衣袖,低聲道:“這杜家果然富庶,若能娶了他女兒,嫁妝定不會少。”
    李宏點點頭,目光仍追隨著杜若的手腕。那銀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晃得他心頭發癢。他在鎮上的磚廠當臨時工,初中畢業就沒再念書。為了見杜家人,他特意借了件藏藍色的西裝。衣服不太合身,他瘦長的身材在寬大的西服中晃蕩。
    “阿若手真巧。”李宏盯著杜若的手,“這銀鐲子...得不少錢吧?”
    杜若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沒搭話。她注意到李宏的指甲縫裏黑乎乎的,西裝袖口還脫線了。
    李母湊到杜母身邊,豔羨道:“大姐,你家這地麵咋這麽光溜?是抹了啥油?”
    “就是普通水泥地,勤擦著點。”杜母敷衍著,有些瞧不上李家。她早聽說李家就三間土坯房,兒子在磚廠混日子,一個月掙不了一百塊錢。
    送走客人,杜母拉住女兒:“阿若,這李家……”
    “我不願意。”杜若直接打斷,“那人看我的眼神,跟黃鼠狼盯雞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杜父抽著煙,斟酌道:“條件確實差了點...”
    正商議著,院門“吱呀”一聲響。杜若的堂叔拎著個黑塑料袋進來了,他在磚廠做會計,今天特意穿了件灰呢子中山裝。
    杜映水進門就咧嘴大笑,嘴角一顆銀牙格外矚目:“堂兄,你可有福了。”
    杜清水是杜家老大,有五個妹妹,沒有親兄弟。杜映水是他堂弟,和他家一牆之隔。這人打小就機靈,主意也多,杜清水對他十分信任,聞言也笑了:“我哪來的福啊?”
    杜映水笑得狡黠:“李家的兒子李宏啊,那孩子人品樣貌都好,我瞧著和阿若甚是般配。”
    杜清水笑而不語,杜母則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遲疑地看向丈夫。
    杜映水把塑料袋往炕上一擱,露出兩瓶西鳳酒和一條金絲猴香煙:“我在磚廠也幾年了,李宏幹活踏實,為人本分,是個可托付的。李家托我帶個話,他們願意出兩千二的彩禮。”
    杜父不滿蹙眉,兩千二不過是一頭騾子的錢,李家確實寒酸了點。
    杜映水湊近低聲說:“別看他家彩禮給得不多,李宏馬上就轉正了。他爸和妹妹也在磚廠上班,一個月也有千百塊工資呢。”
    杜父眉頭略鬆,疑道:“真能轉正嗎?”
    “我還能騙你?人家有門路。”杜映水拍拍鼓囊囊的褲兜——那裏裝著李家塞給他的二百塊錢,“要我說,趁早定下。等他轉成正式工了,一家三口在磚廠上班,婆婆在家務農,阿若嫁過去都不用幹活,相夫教子就成。”
    晚飯時,杜父宣布了決定。
    杜若的筷子停在半空:“爸,他隻有初中學曆...”
    “男人要那麽高學問做什麽?會算賬就行了。”杜父不以為然,“我看這門親事不錯。”
    杜母小聲幫腔:“那孩子麵相不好...”
    杜父不耐煩地吼道:“男人要看品行!長相能當飯吃?”
    杜映水假模假式地勸說:“要不再想想?畢竟是阿若的終生大事...”心裏卻盤算著明天就去鎮上信用社,把李家承諾的“謝媒錢”取出來。
    杜父大手一揮:“就這麽定了。”杜若還欲再辯,杜母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對她搖了搖頭。杜若知曉,以杜父獨斷專行的性子,這門親事估計是跑不了了。她心如死灰,隻覺食不下咽。
    夜深了,杜若趴在縫紉機上,本來是要裁衣的,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陳建朗然挺拔的樣子,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月光透過玻璃窗照在銀鐲上,映出她紅腫的眼睛。
    窗外,木芙蓉被夜風吹落,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粉色的雪。杜若知道,她的命運就像這些木芙蓉一樣,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要被人隨意折下了。
    次月,李杜兩家舉行了訂婚禮。李家下聘,彩禮兩千二之餘,也隻給杜若買了身新衣裳,連件像樣的金飾都沒有。倒是杜家,陪嫁了縫紉機、電視機、梳妝台和雕花衣櫃,還給李宏買了套西裝。
    席畢,客人都散了以後,杜父抽著旱煙,悠悠嘲道:女人還不如一頭騾子值錢。
    杜母聽到了,心裏不是滋味,心想還不是你做主定下的?卻也是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