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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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蘇棠蹲在青石板路上,小手托著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地麵。八月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她的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隻螞蟻正拖著一片比它身體大三倍的餅幹屑,艱難地向前移動。
    “加油呀。”蘇棠小聲為螞蟻鼓勁,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巷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鳴叫。暑假已經過去兩周,八歲的蘇棠是這條巷子裏最小的孩子,每天隻能與昆蟲為伴。
    “安安,又在看螞蟻搬家呢?”
    一個溫和的男聲從頭頂傳來。蘇棠抬頭,看見隔壁的李家哥哥正彎腰看著她,他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手裏拎著一袋紅豔豔的櫻桃。
    “嗯。”蘇棠點點頭,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被那袋櫻桃吸引。
    李家哥哥笑了:“要不要來我家吃水果?我剛買的櫻桃,可甜了。”
    蘇棠咽了咽口水。媽媽上班前叮囑過不要隨便去別人家,但櫻桃的誘惑太大了,而且李家哥哥就住在隔壁,應該沒關係吧?
    “好。”蘇棠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跟著李家哥哥進了院子。
    李家的小院比蘇棠家大一些,種著幾株月季花。推開堂屋的門,蘇棠卻猛地停住了腳步——蘇喜正坐在沙發上玩遊戲機。
    蘇喜抬眼看到蘇棠,冷臉扭過頭去。
    蘇棠局促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李家哥哥見狀,連忙打圓場:“蘇喜,你妹妹這麽乖,我都羨慕你呢。來,安安,坐這兒吃櫻桃。”
    蘇棠小心翼翼地坐在板凳邊緣,接過李家哥哥遞來的櫻桃。紅寶石般的果實在她掌心滾動,散發出甜美的香氣。她小口小口地吃著,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開。
    “謝謝哥哥。”蘇棠細聲細氣地道謝,偷瞄蘇喜的方向,見他沒有反應,悄悄鬆了口氣。
    這天傍晚,杜若下班回家,發現蘇棠蹲在院子裏玩石子。當她走近時,突然注意到女兒褲子上有些可疑的痕跡。
    杜若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包,一把抱起女兒:“安安,褲子上這是什麽?”她聲音發緊,迅速檢查女兒的身體。
    蘇棠茫然地搖頭。
    杜若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問:“今天你爸抱你了嗎?”
    “沒有。”蘇棠眨著大眼睛回答。
    杜若的手指微微發抖:“那其他人呢?有沒有人碰過你?”
    蘇棠的眼神閃爍起來,小臉皺成一團。在杜若嚴厲的目光下,她支支吾吾地說:“昨天喜喜哥哥把我抱在腿上,親我的嘴巴。今天把我放在床上,壓著我的肚子親我...”
    杜若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發黑。她緊緊抱住女兒,聲音顫抖卻堅定:“安安,聽媽媽說,無論是男同學、你哥哥、爸爸、陌生的叔叔、鄰居哥哥、老爺爺,隻要是男人,都不能讓他們碰你肩膀以下的部位。肚子、腿,尤其是屁股,親嘴巴也不可以,明白嗎?”
    蘇棠被媽媽從未有過的嚴肅嚇到了,她點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
    杜若繼續道:“如果有人要脫你的衣服褲子,一定要大喊救命,然後立刻告訴媽媽。”她反複確認女兒記住了這些話,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杜若知道這遠遠不夠。那天晚上,等蘇棠睡著後,她坐在床邊,看著女兒安靜的睡顏,眼淚無聲地滑落。她輕輕撫摸蘇棠的頭發,在心裏發誓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的寶貝。
    從第二天開始,杜若每天出門上班都會從大門外麵落鎖。蘇棠從此隻能待在院子裏玩耍,站在板凳上伸長脖子看李家哥哥在屋裏和朋友聯機玩小霸王遊戲機。
    “安安,你媽媽怎麽把你鎖起來了?”有一天,李家哥哥隔著院牆問道。
    蘇棠剛想說“我媽說這樣安全”,話到嘴邊卻想起母親的警告——李家哥哥也是男的,也是潛在的壞人。她改口道:“因為我要在家裏學習。”
    “哈哈哈,這麽小就愛學習,將來肯定能考北大。”李家哥哥笑著走開了。
    蘇棠望著他的背影,心裏有些失落。她其實挺喜歡這個鄰居哥哥的,他媽媽也是個熱心腸的阿姨。隻是現在,所有男性在她眼中都變成了需要警惕的對象。
    杜若的保護措施越來越嚴格。她不再讓蘇棠單獨出門,去菜市場也要緊緊牽著女兒的手。蘇棠像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隻能透過欄杆看著外麵的世界。
    一個月後,外婆從上海回來了。她在那裏做保姆,照顧一位癱瘓老人,因為血壓太高被雇主辭退。見到外孫女捧著《資治通鑒》在讀,外婆既驚訝又心疼。
    “你看得懂麽?”外婆笑著問。
    蘇棠點點頭:“我喜歡讀曆史。”
    杜若下班回家,發現女兒已經完成了所有暑假作業,還預習了下學期的課程。家裏能看的書幾乎都被蘇棠翻遍了。外婆感慨道:“這孩子比阿瑜小時候還用功。”
    看著女兒日漸失神的眼睛,杜若知道,女兒需要的不隻是書本,還有與同齡人相處的快樂。
    “媽,要不讓安安跟你回鄉下住幾天吧?正好和嬌嬌一起玩。”杜若提議道。
    蘇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杜若既欣慰又心酸——愛玩畢竟是孩子的天性,她不忍心讓女兒永遠被困在這四方天地裏。
    就這樣,蘇棠跟著外婆去了鄉下。舅媽正好帶孩子回娘家,蘇棠幫著外婆洗碗,早早就睡了。第二天,舅媽帶著嬌嬌和表弟回來,還帶了娘家的三個孩子。六個小孩在院子裏瘋玩,笑聲傳遍整個山村。
    蘇棠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她和表弟妹們玩捉迷藏、老鷹捉小雞,跑得滿頭大汗。陽光下,她的小臉終於恢複了紅潤,眼睛裏重新閃爍起屬於孩子的光彩。
    然而好景不長。快到中午時,蘇棠突然感到頭暈目眩。“我好困。”她對嬌嬌說完這句話,剛躺到炕上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趴在外婆背上。外婆氣喘籲籲地走在山路上,汗水浸透了衣背。蘇棠虛弱地想:我太重了,會把外婆壓壞的。
    在山下的診所,醫生給蘇棠打了退燒針又輸了液。第二天,繼父老蘇來接她回家。
    “你怎麽來了?”蘇棠問,聲音因為發燒而沙啞。
    老蘇撓撓頭:“你生病了就跟我回家養著。”
    蘇棠舍不得離開,舅舅杜軍幫腔道:“明天我再帶她去打針,掛兩天水就好了。”
    雖然害怕打針,但為了能多玩幾天,蘇棠還是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繼父。老蘇笑笑說:“那你再玩幾天,我回去了。”
    站在山頭,蘇棠望著老蘇沿著蜿蜒山路遠去的背影,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不知為何,蘇棠第一次對這個平時沒什麽交流的繼父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感。
    也許,世界上並不全是壞人,蘇棠想。但媽媽說的話一定要記住——保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