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語心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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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噪音地獄
    痛。
    冰冷的、銳利的痛楚,精準地楔入腹腔,攪動著內髒,帶走溫度。
    陳曜最後的意識定格在一雙眼睛裏。那雙眼睛嵌在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沒有憤怒,沒有愉悅,甚至沒有常見的殘忍。隻有一種極致的、非人的平靜,仿佛他正在處理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件物品,一個需要被歸位的收藏品。
    黑暗吞噬了他。
    然後……
    是喧囂。
    震耳欲聾的、毫無規律的喧囂,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的顱腔內部猛烈炸開!
    仿佛有千萬個人貼著他的耳膜嘶吼、低語、尖叫,破碎的詞語、扭曲的圖像、尖銳的情緒碎片如同沸騰的鋼水,蠻橫地灌入他的意識。
    ……房貸……殺了她……咖啡灑了……升職……他背叛我……疼……好想要……孩子哭了……
    這不是聲音,是未經任何處理的、赤裸裸的思維洪流,原始、混亂、帶著令人窒息的信息密度,瘋狂衝刷著他每一根神經末梢。
    “呃啊——!”
    陳曜猛地彈開眼皮,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一片昏花,胃部痙攣,喉頭湧上一股酸澀。他發現自己正癱坐在一張熟悉又陳舊的人體工學椅上,脊椎被硌得生疼。
    眼前是熟悉的木質桌麵,邊緣掉漆,露出深色的木芯。幾本卷了邊的犯罪心理學專著歪歪扭扭地堆在一角,一個吃了一半的微波爐意麵盒子散發著油膩的氣味,電腦屏幕亮著,停留在霧城本地新聞網的界麵,旁邊散落著幾張簡陋的名片——“曜石谘詢,陳曜”。
    他的事務所。他逃離警隊後賴以棲身的狹小巢穴。
    我……沒死?
    不。腹部仿佛還殘留著被剖開的冰冷觸感,那種生命急速流逝的虛無感真實得刻骨銘心。
    重生?時間倒流?
    腦海裏的思維風暴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因為他的清醒變得更加清晰。隔壁設計公司員工對deadline的焦躁、對晚上約會的期待;樓下便利店店員盤算著偷偷順走一包煙的快感、對苛刻店長的埋怨;街道上行人的匆忙、憂慮、瑣碎的欲望……無數心緒碎片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穿透牆壁,無視距離,瘋狂灌入他的大腦。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異於常人的共情能力,那份能讓他輕易潛入罪犯思維模式的天賦,在此刻變成了最惡毒的詛咒。他比普通人更能“理解”這些噪音中蘊含的情緒和意圖,也因此承受了指數級增長的痛苦和衝擊。
    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用力摳進發根,試圖用尖銳的物理疼痛來對抗腦海裏的撕裂感,收效甚微。
    【係統綁定確認:無序低語(Chaos Whisper)】 【狀態:持續運行中】 【警告:認知過載風險極高】
    幾行冰冷的、絕非幻覺的幽藍色文字,像故障代碼一樣在他視界邊緣一閃而過,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旋即消失。
    係統?無序低語?
    這就是死後的“饋贈”?把他從死亡的永恒寂靜中拉回來,就是為了投入一個更加瘋狂、更加痛苦的噪音地獄?
    “關掉!他媽給我關掉!”他從牙縫裏擠出嘶吼,聲音幹澀破裂,如同砂紙摩擦。
    沒有任何回應。那冰冷的係統提示出現得突兀,消失得徹底,隻留下這永無止境的、幾乎要將他逼瘋的無序低語。
    他掙紮著從椅子上爬起來,踉蹌撲到窗邊,猛地拉下百葉窗,隔絕了外界的光線,但隔絕不了那直接作用於意識的恐怖噪音。他發瘋似的翻找抽屜,終於摸出一副舊得發硬的橡膠隔音耳塞,顫抖著塞進耳道。
    物理世界的聲音瞬間變得模糊、遙遠。
    但腦海裏的風暴沒有減弱分毫。
    ……好累……媽媽……錯了……喜歡……去死……
    絕望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髒,緩緩收緊。這能力絕非恩賜,而是最殘酷的刑罰。那個所謂的“係統”,目的究竟是什麽?觀測?平衡?還是僅僅以欣賞他的崩潰為樂?
    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粗重地喘息,汗水浸濕了額發,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是陳曜,曾經警隊裏最年輕的犯罪側寫師,見過最黑暗的人心,觸碰過最扭曲的靈魂,他不能倒在這裏,絕不能就這樣被這莫名的噪音逼瘋。
    死亡預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頂。一個月後,那個代號“收藏家”的變態殺手會找到他,用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注視著他,然後精準地結束他的生命。
    他必須做點什麽。
    集中精神。他逼迫自己。就像以前麵對錯綜複雜的卷宗時那樣,嚐試從混亂中尋找模式,從噪音中剝離信號。
    他艱難地調整著呼吸,嚐試將那龐大的、令人窒息的思維噪音當作背景海洋,努力將注意力聚焦,去捕捉最近處、最清晰的碎片。
    左側,一牆之隔。設計公司的兩個年輕職員。 ……方案……通宵……咖啡續命…… ……裙子……口紅……他會喜歡嗎……
    瑣碎,日常,帶著焦慮和微弱的期待。雖然嘈雜,但尚可忍受。
    正下方,便利店。 ……監控死角……刺激…… ……業績……臭臉……混日子……
    輕微的惡意,更多的是麻木和厭倦。
    他嚐試著,像嬰兒學步般,在這片思維的泥石流中艱難地維持平衡,試圖站穩。頭痛依舊尖銳,太陽穴突突直跳,冷汗從未停止。
    就在他幾乎要再次被噪音吞沒時——
    一絲異樣,突兀地滑過意識的邊緣。
    極其遙遠,極其模糊,混雜在沸騰的噪音洪流中,像是一縷幾乎無法感知的、極細的冰線。
    那不是具體的詞語或圖像,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冰冷的、評估般的審視,混合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挑剔和一種令人不適的貪婪,其對象似乎是某種……“特質”?模糊難辨。
    更讓陳曜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伴隨著這絲極細微感覺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卻讓他靈魂都在戰栗的熟悉感。
    死亡記憶裏,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深處的東西。
    雖然微弱了千萬倍,稀釋在無邊的思維噪音裏,但那冰冷的質感,如出一轍。
    “收藏家”?
    他現在就在霧城的某個角落?正在思考,正在挑選?
    陳曜猛地從地板上彈起,劇烈的動作帶來一陣眩暈和惡心。他撲到電腦前,手指因為脫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快速打開地圖軟件。
    城西!廢棄工業區邊緣的那個私人倉庫!
    死亡記憶的最後場景,那個冰冷潮濕的終點站。一個月後,那裏將是他的刑場,也很可能就是“收藏家”經營他變態嗜好的巢穴。
    現在呢?現在那裏有什麽?
    思維中那絲冰線般的低語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徹底融入了無邊無際的、令人絕望的噪音海洋。
    但陳曜的心髒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然後瘋狂地擂動起來。
    目標。敵人留下的蛛絲馬跡。
    盡管伴隨著這足以將人逼瘋的無盡痛苦,但這詭異而可怕的能力,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武器,黑暗中唯一能捕捉到的一線微光。
    他的目光掃過桌角,那裏放著一把老舊的金屬拆信刀,刀身冰冷,映出他此刻蒼白、憔悴、布滿冷汗的臉,以及那雙深陷的眼眸深處——那裏有無法掩飾的痛苦,有瀕臨崩潰的掙紮,但更有一絲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不顧一切的狠厲。
    一個月。
    要麽揪出那個隱藏在霧城陰影裏的怪物,阻止注定的悲劇。
    要麽,就在這無窮無盡、吞噬一切的無序低語中徹底崩潰、瘋狂,然後走向那個已知的、冰冷的結局。
    他抓起那把拆信刀,冰冷的金屬觸感短暫地壓過了腦海的一部分嗡鳴,帶來一絲近乎殘酷的清醒。
    窗外的城市喧囂被百葉窗和耳塞隔絕,變得模糊而遙遠。
    但他腦海中的這座城市,正以另一種方式,以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清晰度和混亂度,向他咆哮著展開它所有的秘密、欲望和黑暗。
    地獄的大門已然洞開。
    而他,身陷其中,別無選擇,唯有前行。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