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鏽蝕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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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城西。
    這個念頭像一根燒紅的針,刺穿了陳曜腦海中無盡的噪音迷霧,帶來一絲尖銳而清晰的痛楚,卻也帶來了方向。
    他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地鐵裏擁擠的人潮散發的思維洪流足以在瞬間將他徹底衝垮。出租車也不行,狹小的空間、司機可能存在的各種思緒……他不敢冒險。
    唯有步行。
    這無疑是一場酷刑。霧城午後的街道人流量不算最大,但對他而言,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充滿無形尖嘯的泥沼中跋涉。他盡量選擇人少的背街小巷,貼著牆根的陰影移動,寬大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他因痛苦而扭曲蒼白的臉,也隔絕了部分不必要的視線接觸。
    腦海裏的“無序低語”從未停歇。它們像永無止境的背景電流,衝刷著他的意識。但他發現自己似乎在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適應。並非變得舒適,而是某種程度的……麻木?或者說,他開始學會將大部分噪音當作無意義的白噪音忽略,盡管它們依然存在,依然令人煩躁欲嘔。
    偶爾有特別強烈或尖銳的情緒碎片刺破這層逐漸形成的心理屏障,還是會讓他一陣心悸或眩暈。一個孩子因為丟失氣球而爆發的純粹悲傷;一對情侶爭吵時迸發的尖銳惡意;一個流浪漢蜷縮在角落裏的徹底絕望……這些強烈的情緒像隨機射出的冷箭,考驗著他的承受力。
    他走走停停,不時需要靠在某麵冰冷粗糙的牆壁上喘息,努力平複翻騰的胃袋和嗡鳴的大腦。汗水從未幹過,冷冰冰地膩在皮膚上。
    越往西走,城市的繁華景象逐漸褪色。高大的玻璃幕牆建築被老舊的磚石樓房取代,喧鬧的商業街變成了冷冷清清的社區小店。人流減少,思維的噪音總量似乎也下降了一些,這讓陳曜的壓力稍有緩解。
    但另一種不適感開始浮現。
    這片區域的“低語”似乎……更加沉重。少了市中心那種浮躁的欲望和焦慮,多了更多為生計奔波的疲憊、麻木不仁的漠然、以及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粗糲的怨恨。……工錢又拖了……孩子學費……那個**養的工頭……熬一天是一天…… 種種念頭如同陰溝裏的汙水,緩慢而冰冷地流淌在他的感知裏。
    根據模糊的記憶和手機地圖的指引,他拐進一條愈發荒涼的街道。路邊的店鋪大多關門歇業,卷簾門上塗滿了斑駁的塗鴉。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某種金屬鏽蝕的氣味。
    這裏的行人幾乎絕跡。思維的噪音變得稀薄,但每一縷都更加清晰,也更加壓抑。
    他的目標就在前麵。那條穿過廢棄工業區的鐵路線旁邊。
    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不是因為噪音的衝擊,而是源於深藏的恐懼。那個地方,是他死亡記憶的終點站。即使換了一個時間點,前來探查,也仿佛走向一個早已注定的刑場。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將注意力高度集中,像雷達一樣掃描著周圍。
    沒有“收藏家”那種特有的冰冷低語。隻有風吹過破舊廠房的嗚咽聲,幾隻野貓在廢墟間追逐時散發的短暫而原始的興奮【……獵物……跑……】,以及遠處鐵路線上偶爾傳來的沉悶撞擊聲。
    他拐過最後一個彎,那片熟悉的區域映入眼簾。
    鏽跡斑斑的鐵軌蜿蜒向前。鐵軌一旁,是大片荒廢的廠區,紅磚牆大多坍塌,窗戶破碎,如同巨獸的骸骨。而在鐵軌另一側,相對獨立地矗立著幾間大型倉庫,外圍是一圈破損不堪的鐵絲網。
    他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其中一間。
    那間倉庫看起來比周圍的更加破敗,灰色的水泥牆皮大麵積脫落,露出裏麵暗紅色的磚塊。巨大的卷簾門緊閉著,上麵掛著一把看起來沉重無比、但早已被鏽蝕得恐怕難以打開的老式鐵鎖。倉庫側麵有一扇小門,同樣是金屬材質,布滿鏽跡,似乎也緊閉著。
    就是這裏。
    死亡的氣息,仿佛穿透了時間,從一個月後彌漫而來,縈繞在這棟建築周圍。
    陳曜停下腳步,躲在一堵半塌的磚牆後麵,仔細觀察。
    寂靜。物理上的寂靜,和他腦海中相對稀薄的背景低語,形成一種詭異的反差。
    太安靜了。不像有人的樣子。
    但他不敢大意。“收藏家”不是普通人,他的思維低語本就極其微弱難以捕捉,更何況可能隔著建築物。
    他閉上眼,強忍著不適,嚐試主動將“感知”聚焦,像調整望遠鏡焦距一樣,緩緩推向那座倉庫。
    噪音……灰塵般的無聊思緒(來自遠處某個流浪漢)……野貓的原始衝動……風吹過縫隙的嗚咽(幾乎不帶有思維情緒)……
    然後——
    嗡。
    一種極其微弱、但絕不屬於自然環境的“低語”波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顆微塵,輕輕觸碰到他的意識邊緣。
    不是“收藏家”的冰冷審視。這是一種……遲鈍的、循環的、帶著一絲厭煩和困倦的思維片段。
    ……無聊……什麽時候換班……餓……
    有人!
    倉庫裏有人看守!
    陳曜的心猛地一提。現在的倉庫裏居然有人?是“收藏家”的人?還是說,這裏現在根本就不是“收藏家”的巢穴,隻是一個普通的、被廢棄但有人看管的倉庫?
    那個思維波動很微弱,似乎是從倉庫內部傳來,被厚厚的牆壁阻隔了大半。情緒平淡,缺乏警覺,更像是一個無所事事的看守,而非什麽危險的同夥。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利用廢墟的掩護,一點點縮短距離。思維的噪音幹擾依舊存在,但或許是因為距離拉近,或許是因為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那個看守的單調思緒逐漸清晰了一點。
    ……破地方……連個信號都沒有……看什麽看……有啥好看的……
    距離圍牆還有十幾米。鐵絲網早已破損,多處出現可容人鑽過的破洞。
    就在他準備尋找最佳潛入路徑時,一陣與當前環境格格不入的思維波動突然從另一個方向插了進來!
    這思維更加清晰、銳利,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和冷靜的評估。
    ……安全隱患……產權糾紛……評估價值……盡快脫手……
    陳曜立刻匍匐下來,將自己完全隱藏在廢墟的陰影裏。
    隻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倉庫不遠處的主路上。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的男人,他扶了扶眼鏡,打量著倉庫的外觀,然後拿出手機似乎在拍照記錄。
    開發商?政府評估人員?律師?
    這個男人的出現和其思維內容表明,這處倉庫似乎正處於某種產權變更或評估的階段。這與“收藏家”那種隱藏、秘密的特質似乎有些不符。
    陳曜的眉頭緊緊皺起。時間線提前了一個月,這裏的情況果然和他死亡時所知的不同。
    那麽,那個看守又是怎麽回事?一個需要被評估的廢棄倉庫,為什麽會有看守?隻是為了防流浪漢?還是說……
    他再次將感知聚焦於倉庫內部那個無聊的看守。
    ……困……媽的……還要待多久……裏麵那玩意兒到底……
    思維片段在這裏變得模糊不清,似乎涉及到某個具體事物時,看守的念頭變得隱晦或不願深入思考。
    裏麵那玩意兒?
    陳曜的心髒再次縮緊。倉庫裏麵,有東西?是什麽東西需要專門派人看守在一個即將被處置的廢棄倉庫裏?
    是“收藏家”的“收藏品”嗎?提前存放於此?還是完全無關的東西?
    西裝男拍完照,打了個電話,似乎溝通了幾句,然後便上車離開了。他的思維波動也隨之遠去。
    周圍再次恢複了沉寂,隻剩下那個看守單調乏味的抱怨思緒。
    陳曜盯著那扇鏽跡斑斑的側門,目光銳利。
    進去。必須進去看看。
    無論裏麵是什麽,無論現在這裏是誰的地盤,這都是他目前唯一的線索。那個看守思維鬆散,缺乏警惕,或許有機會。
    他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手,感受著腦海中永不消退的噪音基底。
    然後,他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開始利用地形掩護,悄無聲息地向著倉庫側麵那道鏽蝕的金屬小門靠近。
    門後有什麽?是真相的線索,還是另一個致命的陷阱?
    鏽蝕的門扉如同沉默的巨口,等待著吞噬前來窺探秘密的人。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