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19:45。
    城市邊緣，一座早已廢棄的第三無線電元件廠舊址。鏽蝕的龍門吊如同巨獸的骨架， silent 地矗立在昏黃的月光下。破碎的窗戶像是一隻隻空洞的眼睛，凝視著不速之客。空氣中彌漫著鐵鏽、機油和陳年灰塵的沉悶氣息。
    林菲將車停在幾條街之外，徒步接近。她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深色便裝，外套內側藏著配槍和幾個備用彈匣。腰間工具包裏除了常規警械，還有那枚加密硬盤、一個經過改裝的信號探測器以及一個強光手電。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行蹤。“勿信他人”四個字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裏。警局內部關於地下事件的初步報告被更高層級接管，定性為“極度危險的工業事故及後續非法武裝衝突”，所有原始數據都被要求封存上交。老王私下裏嘟囔了幾句“古怪”，但也不再深談。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在迫使調查轉向，這讓她更加確信，事情絕沒有那麽簡單。
    坐標指向廠區最深處的老組裝車間。車間的鐵門早已不知去向，隻留下一個黑黢黢的入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林菲在遠處觀察了十分鍾，確定沒有明顯的埋伏跡象後，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強光手電，另一隻手按在槍套上，謹慎地走了進去。
    車間內部空曠而破敗，巨大的空間裏堆放著一些早已腐朽的木箱和生鏽的廢棄機床。手電光柱掃過，驚起幾隻蝙蝠，撲棱著翅膀飛向更高的穹頂。空氣中那股鐵鏽味更濃了，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
    她走到車間中央，停下腳步。手電光柱在黑暗中劃出一個孤零零的光圈。
    “我來了。”她開口道，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裏產生輕微的回音，“出來吧。”
    沒有回應。
    隻有風聲穿過破窗的嗚咽，以及某種極其細微的、仿佛電流通過的滋滋聲。
    她耐心等待著，全身肌肉緊繃，感官提升到極致。
    幾分鍾後，滋滋聲變大了些。車間西北角，一堆廢棄的金屬箱後麵，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幽藍色的光芒。
    那光芒並非照明設備發出，而是來自於一個被放置在箱子上的、巴掌大小的全息投影儀。投影儀發出的光線在空中交織，迅速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不是真人，是遠程投影。
    輪廓逐漸清晰，是一個穿著研究白大褂、戴著無框眼鏡、麵容清臒但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形象。他的投影有些閃爍不穩定，但五官清晰可辨。
    林菲瞳孔微縮。這張臉，她在李教授的舊合影裏看到過！他是李教授最早帶的幾個博士生之一，名叫秦瀚！檔案顯示他數年前在一次海外學術交流中意外失蹤，早已被認定死亡！
    “秦瀚博士？”林菲試探著問，手依然按在槍套上。
    投影中的男子微微點了點頭，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疲憊的笑意：“林菲警官。很榮幸，你認識我。時間有限，我們直入主題。”
    他的聲音通過投影儀傳出，帶著電子合成的細微失真，但語速平穩，邏輯清晰。
    “是你給我發的信息？陳曜在哪裏？‘鑰匙並非唯一’是什麽意思？”林菲一連串問題拋出。
    “信息是我發的。陳曜目前所在的位置，我無法精確定位，但帶走他的是‘收集者’，一個極端隱秘、專門追逐‘異常’和‘遺產’的組織。他們擅長屏蔽追蹤。”“秦瀚”的投影語速很快，“至於‘鑰匙’……蘇婉清是否告訴你，她是唯一能引導‘基石’共鳴的‘鑰匙’？”
    林菲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她撒謊了，或者，她自己也隻知道一部分真相。”“秦瀚”的語氣帶著一絲冷嘲，“李教授的‘基石’項目遠比她了解的複雜和危險。所謂的‘鑰匙’，並非特定的人或物，而是一組動態的共鳴頻率算法。蘇婉清掌握的是算法的一部分，關於‘靜默’場的引導和穩定。而另一部分，關於如何安全地激發和控製‘無序’能量，使其與‘靜默’達到平衡共鳴而非毀滅性衝突……這一部分，教授交給了我。”
    林菲心中巨震！所以蘇婉清並不完全知情？她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存在致命缺陷？
    “教授早就預見到‘協會’和‘收藏家’的野心，”“秦瀚”繼續道，眼神變得沉痛，“他將知識分開托付，就是希望萬一一方失控，另一方還能有製衡甚至補救的可能。可惜……蘇婉清太急於彌補過去的錯誤，她的行動魯莽而危險，最終導致了最壞的結果——逆向共鳴，現實撕裂。”
    “那你當時在哪裏？你為什麽不出麵阻止？”林菲追問，帶著一絲怒意。
    “我一直在暗中觀察，試圖引導，但‘協會’和‘收藏家’的監視無處不在。我自身的處境也很危險。”“秦瀚”的投影閃爍了一下，“更重要的是，在陳曜出現之前，缺少最關鍵的‘無序’源，我的那部分算法也無從驗證和實施。我原本希望蘇婉清能成功接觸陳曜後，我能找到機會與她溝通，彌補缺失的部分……但事態的發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陳曜被帶走了，那個洞還在不斷擴大汙染！”
    “所以我們需要合作，林警官。”“秦瀚”的目光變得凝重，“‘收集者’帶走陳曜，絕不會隻是囚禁。他們渴望研究他體內那不穩定且強大的‘無序’能量，甚至可能試圖利用他作為武器或者……新的‘鑰匙’。我們必須在他被完全‘分解’研究或者造成更大破壞之前找到他。”
    “怎麽找？”
    “這就是‘3’的真相。”“秦瀚”的投影抬手，在空中劃出一個簡單的三維坐標圖，“指揮官臨死前指向你的記錄儀，並非指向設備本身，而是指向記錄儀內置的定位芯片的頻率波段。那個波段，恰好與李教授早年私下設立的、一個隱藏備用實驗室的緊急呼叫頻率一致。而那個實驗室的代號，就是Sector03。”
    坐標圖在空氣中定格，指向城郊一個偏僻的山區。
    “指揮官無法明說，隻能用這種方式暗示你。那裏，或許有關於‘收集者’蹤跡、或者如何應對當前局麵的線索。甚至……可能有聯係上蘇婉清的方法。她失蹤了，但我不認為‘收集者’會輕易殺掉她這把‘鑰匙’。”
    林菲消化著這些信息，腦子飛快轉動。邏輯上似乎說得通，但她依然保持警惕。“我憑什麽相信你？如果你也是‘協會’或者‘收集者’的人呢？”
    “問得好。”“秦瀚”的投影似乎預料到這個問題，“第一，如果我是他們的人，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引你來此。第二，我可以給你一個驗證信息。”
    投影切換，顯示出一段複雜的能量波形圖，與林菲在蘇婉清存儲卡裏看到的某些片段極其相似，但更加完整。
    “這是‘無序’能量在特定引導頻率下的穩定波形模型，是教授留給我的核心算法的一部分。你可以將此與你從蘇婉清那裏得到的數據碎片進行比對驗證。蘇婉清沒有這部分，她無法偽造。”
    林菲沉默了片刻。她確實在存儲卡裏見過類似但殘缺的圖譜。這一點，似乎增加了秦瀚的可信度。
    “第三，”“秦瀚”的投影再次出現，表情極其嚴肅，“是關於地下那個裂孔的。警方和專家組的評估嚴重低估了它的危險性。那不僅僅是能量汙染。那種‘冰冷’，那種試圖‘同化’周圍環境的特性，以及那偶爾泄露的‘信息流’……根據教授的一些極端理論推測，那很可能是一種維度侵蝕的跡象。”
    “維度侵蝕？”林菲感到這個詞帶來的寒意比裂孔的寒氣更甚。
    “簡單說，就是我們世界的‘牆壁’被打破了，另一個……無法用我們現有物理法則理解的‘層麵’正在緩慢地滲漏過來。那些‘信息流’，可能就是那個層麵的‘物理規律’或‘存在信息’，它們對我們這個世界而言，是劇毒且扭曲的。一旦讓那種‘同化’持續下去……”
    秦瀚沒有說下去，但後果不言而喻。
    “Sector03裏，或許也有關於應對這種侵蝕的初步研究資料。那是教授最後幾年 secretly 進行的課題，他甚至不敢留下電子記錄。”秦瀚的投影開始變得不穩定，閃爍頻率加快，“我的時間到了。這次聯係冒了很大風險。去Sector03，林警官。這是找到陳曜、阻止更大災難的唯一線索。但務必小心，‘協會’和‘收藏家’很可能也知曉這個地方的存在……甚至，‘收集者’也可能在守株待兔。”
    “我該怎麽聯係你？”林菲急忙問。
    “需要時，我會設法聯係你。記住，信任是奢侈品……”秦瀚的投影最後閃爍了幾下，徹底消失不見。那台小型投影儀也嗤地一聲，冒出一股青煙，顯然自毀了。
    車間重新陷入黑暗，隻剩下林菲手電的光柱和她沉重的心跳聲。
    信息量巨大。秦瀚的出現，解釋了部分謎團，卻帶來了更深的憂慮和更大的危機感。
    鑰匙並非唯一，危機涉及維度，而唯一的線索，指向一個未知的、可能充滿危險的隱藏實驗室。
    她沒有太多選擇。
    林菲握緊了手電，光芒掃過地上那台報廢的投影儀。
    信任是奢侈品。
    她不知道能相信誰，但她知道，必須去Sector03看一看。
    她轉身，快步走出廢棄車間，身影沒入冰冷的夜色之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不久，車間最高處一根巨大的鏽蝕橫梁上，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緩緩收起了帶有長效焦熱成像功能的望遠鏡。身影對著微型麥克風低語：
    “目標已接觸並接收信息。魚已咬鉤。下一步計劃，啟動。”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