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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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太太”三個字一出,江茗雪眼皮都跟著跳了跳。
    而此刻容承洲素來冷漠剛硬的麵容突然升了溫度,微微下垂的眼簾朝著她,似乎在期待她要如何收場。
    許妍覺得這事很荒謬,她每天跟江茗雪黏在一起,如果真的領證一年,她怎麽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發現不了呢?!
    她不可置信地問:“茗姐,他說的是真的嗎?這麽大的事你竟然藏得這麽嚴實。”
    江茗雪內心慌亂,表麵卻鎮定自若:“嗯,是真的。”
    不等他們問,她就上前一步,挽上容承洲的胳膊,垂眸淺笑時,睫毛投下的陰影像蝴蝶駐停,連呼吸都變得輕柔:“剛才是我們夫妻間的玩笑,見諒。”
    親昵動作做得行雲流水,讓一開始還不願意相信的許妍都產生了懷疑。
    這……這竟然是他們封心鎖愛一心搞事業的江老師?!
    言澤拎著一袋藥材從後院過來,恰好聽見這一句,他倒是淡定,麵無表情將麻袋丟到桌上。
    許妍戳了戳他:“你早就知道?”
    言澤往百子櫃裏分揀藥材,漠不關心:“不知道。”
    “那就好。”許妍平衡了。
    容承洲的幾個隊友笑聲不斷,接連起哄:
    “嫂子不用跟我們道歉,小兩口之間的情趣嘛,咱們都懂的。我們隊長死板,還就需要您這樣有趣的靈魂拿捏他。”
    “是是是,邢副隊說得沒毛病。”
    “嫂子以後有事隨時喊我們,咱們兄弟別的不行,打架都是好手,要是有誰敢欺負您,我們第一個不饒他!”
    剩下的人還想說什麽,被容承洲一個眼神堵了回去,悻悻地閉了嘴。
    江茗雪心底發虛,還是禮貌道謝。跟他們客套了兩句,隨後抬頭對容承洲說:“你們部隊挺忙的吧,今天是不是還得早點回去?”
    這話聽在外人耳朵裏是善解人意的妻子關心軍務繁忙的丈夫,但容承洲清楚,她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
    隻有他知道,藏在江茗雪落落大方的外表之下,是她蜷起的手心裏薄冷的汗,貼在他的皮膚上,涼涼的。
    為了偽裝親密夫妻,她做盡了犧牲,作為她的丈夫,按理說他應該點到為止,給她一個台階結束今天的戲份。
    容承洲平日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但今天有些例外。
    “是要早些回去。”他略點了下頭,沒有推開江茗雪的手,而是偏頭淡聲道,“不過天氣太熱,有些口渴,可以請我喝杯茶嗎。”
    “......”江茗雪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
    這人怎麽聽不懂她的話呢?
    下意識想拒絕,但周圍好幾雙眼睛盯著她,讓她騎虎難下,最後隻能笑著應下:“好。”
    帶著幾分苦澀。
    醫館隻有現打的井水,喝茶要起灶開水,許妍要去廚房現煮,被江茗雪攔下了:
    “天熱,井水解渴。”
    煮茶太慢了,熱茶喝得更慢,她可等不起。
    還好他的那幾個戰友沒有察覺出異常,容承洲也沒有再得寸進尺,接下江茗雪遞給他的杯子:“謝謝。”
    副隊長邢開宇猛灌了一杯井水,狐疑的目光來回打量二人:“你們小兩口怎麽這麽客氣,喝個水還說謝謝。”
    江茗雪被噎了一下,容承洲則不為所動,端坐在木椅上,手腕微壓,轉著茶杯慢飲,把含有水鏽的井水品出了龍井的感覺。
    別的不說,容承洲的儀態和教養的確無可挑剔,她沒忍住多看了一眼。
    空軍小隊的另一位戰友捕捉到她的小動作,笑得高深莫測,嘲笑邢開宇:“你這直男懂什麽,這叫相敬如賓,隊長和嫂子關係好著呢,你沒看見嫂子看隊長的眼神都快拉絲了嗎?”
    江茗雪:“……”
    早知道就不亂看了。
    雖然這話也不怎麽中聽,但也算間接替她解了圍,省的她再想那些彎彎繞繞的理由來蒙混過關。
    淡定地收回目光,多說多錯,她現在就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椅子上,不接話也不主動找話題,隻等著他們什麽時候快點喝完離開。
    容承洲唇邊揚起細微的弧度,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視線在她脖子處停頓了一下。
    雖然她今日特意穿了長袖衣衫遮住胳膊,但還是避免不了領口上方有一兩顆紅疹漏出來。
    北城嬌養出來的姑娘,與這裏潮熱荒涼的環境並不相宜。
    片刻,茶杯裏的水飲盡,他起身:“多謝款待,我們先回去了。”
    “款待”當然談不上,但好歹沒把他們趕出去。江茗雪起身相送:“多注意休息,別讓自己太累。”
    潔白無瑕的眉頭輕皺,看似滿是擔心和不舍,腳步卻向外邁得比他還輕快。
    她演的太假,容承洲接不下去。
    目不斜視往外走,看在幾名小空軍眼裏倒成了薄情郎行徑。
    邢開宇熱衷於做他們倆的愛情保安,攔住他:隊長,嫂子好不容易見你一麵,你今晚就住這兒吧,我們幾個自己回去打報告就成。”
    “是啊隊長,這幾天沒任務,你就放心住在嫂子這兒吧,好好陪陪嫂子,我們幾個會好好訓練的。”
    “同意,隊長是該好好放放假了。”
    江茗雪:“……”
    壞了,演過頭了。
    容承洲瞥了他們一眼,無聲警告,幾人立刻噤聲。
    江茗雪心裏發怵,怕他真順勢答應,連忙回頭說:“我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但是醫館這裏房間不夠用,言澤他們尚且要打地鋪,你留在這裏也住不舒服,還不如先回部隊,等我有空去看你也是一樣的。”
    她第一次說話這麽急,容承洲看著她,忽然笑了。
    笑得很輕,在日光下很是耀眼。
    板直的臉第一次露出笑容,江茗雪不禁愣了一下,不懂他是什麽意思。
    對視了兩秒,容承洲終於緩緩收起笑容,抬腳繼續向外走,留給她一個寬闊的背影。
    邁出木質門檻那一刻,尾音上揚,聲音低沉:
    “都聽容太太的。”
    嗓音偏冷,如沁入雪水般割破了落日餘暉,卻又帶著戀人低語般的低纏,聽得人耳尖發麻。
    一行人的身影逐漸變小,“容太太”這個陌生稱呼縈繞在她耳畔,久久揮之不去。
    直到許妍拍打她的肩膀,她才回過神。
    “都~聽~容~太~太~的——”許妍夾著嗓子說話。
    江茗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開她:“別貧。”
    許妍收斂了些:“茗姐,偷偷領證也不告訴我們,也太不仗義了吧。”
    江茗雪深感抱歉:“當時領證太突然,沒兩天他又出任務了,沒找到機會跟你們說。”
    “哼!”許妍聽信了她的鬼話,“那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
    江茗雪眨了眨眼,這一天下來大腦已經過載了,忘了還有喜酒這一茬。
    “嗯……”她正冥思苦想是編個大概的日子還是直接糊弄過去時,百子櫃前的言澤忽然喊她:
    “江醫生,藥材分好了,你檢查一下吧。”
    江茗雪立刻抓住救命稻草走過去:“好,我這就過來。”
    臨走前想起什麽,又轉頭叮囑許妍:“對了,以後元和醫館哪怕對軍人不收費,也必須第一時間登記就診信息。”
    鎏金牌匾上的夕陽褪下,天色已經漸漸變黑。身穿訓練服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出醫館。
    “容上校同誌,藏的夠深啊,之前隻知道你娶了老婆,沒想到是赫赫有名的元和醫館繼承人江醫生,家世好、氣質好、相貌好、醫術好,今天見了連脾氣都這麽好。”
    基於保密原則,他們在外隻模糊軍銜稱容承洲為隊長。
    容承洲在軍中兼任上校和飛行大隊隊長兩職,邢開宇是少校,比他小兩歲,和容承洲一起作戰七八年了,今年剛升上飛行大隊的副隊長,仗著關係好有時候說話會沒大沒小,跟在他身後連連感慨:
    “嘖嘖,怎麽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全占了呢?”
    容承洲沒搭理他。
    “我不是說你配不上嫂子啊容哥,外邊我不知道,但你在咱們空軍圈子裏可是個頂個的帥。”邢開宇豎了個大拇指,先拍了一波馬屁。
    “但話說回來,雖然幹咱們這一行是挺容易娶到老婆的,但誰不知道軍戀苦啊,談戀愛容易,結婚難啊。咱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你說嫂子那種條件的世家千金,選咱們這種連家都著不了的軍人圖啥呢?”
    邢開宇說著長歎了口氣,一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愛情就惆悵,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已經接受家裏人的相親了,但他還沒辦法回去,這門親事鐵定是黃了,唉……
    21式作戰靴踩在柏油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容承洲也陷入了沉思。
    這一年裏,他很少想起家裏這個聲名遠揚的妻子,故而從未探究過這個問題。
    當初突然領證的確有衝動的成分,但他也思考過,以為她僅僅是想利用他擋家裏的催婚安排,隻是從未想過更深入的原因。
    ——圖他帥嗎?
    不至於。以她的才學和家世隨便挑的。
    ——圖他根正苗紅嗎?
    他可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說不定哪天從飛機上掉下來就屍骨無存了。
    ——圖他不粘人不礙事,不會影響她的事業發展嗎?
    那她找一個入贅聽話的不就什麽都解決了嗎?
    容承洲當初高考以688分的成績考入京北大學和空軍的聯培專業,自詡腦子還算好使,可如今卻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究竟圖他什麽呢?
    他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