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官領命上前，指尖剛搭上沈書凝的腕脈，眉頭便蹙了起來。
    他行醫數十載，向來不會出錯，這脈象虛浮紊亂至此，分明是失血過多、元氣大耗之兆，絕非是短期內驟然受傷所導致的。
    他小心解開沈書凝手臂上染血的布條，當看到那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卻又被一種奇特的針線細致縫合時，心中更是一驚。
    這縫合之術，精準利落，絕非太醫館乃至民間任何流派的手法！更令他心驚的是，傷口周圍雖有紅腫，卻無尋常重傷後必然出現的潰爛惡臭，反而隱隱透著一股清冽的藥氣，似是經過極妥善的處理，硬生生遏製了瘍症的發生。
    他收回手，麵色凝重地轉向太子蕭玦，躬身回道：“殿下，沈娘子傷勢極重，失血過多，能撐到此刻已是奇跡。但是其傷口處理之法堪稱精妙絕倫，臣聞所未聞，竟能有效防治瘍症。且據脈象與傷勢推斷，娘子至少已重傷顛沛數日，這與‘驟然遇匪罹難’之說，時序上頗有出入。”
    他言辭謹慎，但意思已明明白白沈書凝早就受傷了，孫明在說謊。
    蕭玦聞言，眸中精光一閃，看向沈書凝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與凝重。
    他轉而望向縮在一旁、看似驚魂未定的祁硯卿：“你是何人？又與沈娘子是何關係？”
    祁硯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演技全開，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地哭訴道：“殿下明鑒！小民原是黑煞林寨子裏一個打雜的，但小民沒害過人呐！是孫鎮守！他早就和我們……不，和原來的大當家祁硯卿有勾結！顧將軍是他設計害的！他故意引將軍走險路，埋了伏兵！沈娘子發現了端倪，他就派人追殺！那些太醫……太醫大人們也是他殺的！就因為張太醫發現他克扣藥材、以次充好，要去告發他！”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太子和姚瑞的臉色。
    “放肆！”
    一聲怒喝從外圍傳來，隻見孫明帶著一隊親兵，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衝到近前，看也不看祁硯卿，直接對太子跪下聲淚俱下：“殿下！殿下您萬金之軀，怎可親臨此等險地！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說罷，他又轉頭痛心疾首地看向沈書凝：“三娘子！你還活著真是蒼天庇佑！可你怎可聽信這匪類胡言亂語？定是你們被匪寇擄去，受了驚嚇，記憶混淆了！臣當日拚死救援，奈何賊眾勢大……”
    “孫鎮守。”沈書凝打斷他的話，虛弱的靠在祁硯卿身上，目光平靜地看向蕭玦：“殿下，臣女有幾個疑問，想請孫鎮守解惑。”
    蕭玦年幼的麵容上裝著一抹老成，聞言輕輕頷首：“三娘子但問無妨。”
    沈書凝緩緩開口，聲音不高：“第一，孫鎮守口口聲聲說全力救援，請問您派出的救援隊伍，主要搜尋了哪些區域？可曾仔細搜查過這鷹嘴崖附近？”
    孫明一怔，隨即說道：“自然是以匪巢和官道周邊為主，這鷹嘴崖地勢險峻，人跡罕至……”
    “第二，”沈書凝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從懷中艱難掏出一個沾滿泥汙的藥囊：“這是太醫館特製的藥囊，李醫官同為醫官，想必一定認得，臣女在逃亡途中，於鷹嘴崖下一處石縫中拾得。請問孫鎮守，若太醫們是在鎮內自盡，此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
    沈書凝手中拿著的那藥囊上，還隱約可見暗褐色的血跡。
    孫明臉色略有些發白：“這……定是匪寇劫掠後丟棄於此……”
    “第三。”沈書凝緊緊盯著孫明，語氣冷硬：“您方才說，顧將軍是遭了悍匪埋伏。那為何將軍墜崖之處，留下的箭矢箭頭，與龍門鎮守軍配備的製式箭鏃一模一樣？而黑煞林匪眾所用，不過是粗製濫造的獵箭！”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連太子的護衛都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這句話無疑是最致命的指控。
    “你……你血口噴人！”孫明徹底慌了，指著沈書凝，氣急敗壞地吼道：“證據呢？！你說的證據何在？！”
    “證據？”沈書凝虛弱地咳了幾聲，看向蕭玦：“殿下，鷹嘴崖下，或許不僅有臣女撿到的藥囊。那些自盡的太醫屍首，被克扣的藥材，或許都埋在那裏。孫鎮守想必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搜！”蕭玦聞言沒有絲毫猶豫，俊朗的臉上布滿陰霾，厲聲下令：“給孤把鷹嘴崖下翻個底朝天！”
    侍衛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撲向懸崖下方。
    孫明想阻攔，卻被太子的親衛死死按住，麵如死灰，渾身癱軟。
    鷹嘴崖的危險眾人皆知，哪怕是顧嘉善，都不曾想去那裏看一眼，所有這些年無論是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他都會扔在那下麵，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往鷹嘴崖去。
    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匯報聲從下麵傳了上啦。
    “殿下，挖到幾具屍首！看衣著，是太醫館的太醫！”
    “這裏有個箱子！裏麵是藥材！好多都是名貴藥材，像是庫房裏被克扣的那批！”
    “這是賬本！記錄著藥材出入，還有……還有給黑風寨的銀錢往來！”
    最後一名侍衛捧著一個沾滿泥土的小瓷瓶跑來：“殿下！在最深處的坑裏，發現這個！裏麵是……是一種灰色粉末，氣味刺鼻！好像是聖上嚴令禁止的毒藥朱砂淚。”
    沈書凝眸光變冷，握緊拳頭，並未言語。
    朱砂淚果然與龍門鎮有關，龍門鎮又是孫家的地盤，看來母親的這件事跟孫家脫不了幹係了。
    鐵證如山！人贓並獲！
    蕭玦看著眼前這一切，年輕的胸膛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他走到癱軟在地的孫明麵前，聲音冰冷刺骨：“孫明！你還有何話說？！”
    孫明貴的筆直，他語氣中微微有些顫抖，但還算鎮定：“太子殿下，鷹嘴崖下麵的事情臣一概不知，請您給老臣一些時日，老臣定會還殿下一個真相。”
    “你還是到獄中給孤真相吧。”
    蕭玦說罷，轉身看向臉色蒼白卻眼神清亮的沈書凝：“三娘子忍辱負重，智勇雙全，孤受教了！此番若非三娘子，孤險些被這奸賊蒙蔽，致使忠良含冤，國法淪喪！”
    沈書凝聲音略顯的有些疲憊：“殿下明察秋毫，臣女不敢居功。當務之急，是穩定龍門鎮局勢，繼續防控癘疫，還有…懇請殿下，加派人手，搜尋顧將軍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是自然！”蕭玦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