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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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宮中,數不清的白蠟靜靜燃燒,帶來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芒。
顯然,這是貴妃份例所做不到的。
按照宮規,貴妃份例中每日有黃蠟兩支、羊油蠟五支、白蠟兩支,算下來勉強也能點上將近十盞燈,可黃蠟熏眼,羊油蠟帶有燥味,隻有這白蠟可以用在內室。
兩隻蠟燭,三間屋子,雖不至於昏暗,卻也始終朦朧,若是想寫字看書,少不得要動用份例之外的東西。
像今日這般奢靡的點法,隻能見於聖上親臨之時。
佟宛宛默默呼出一口氣,哪怕不想承認,她也知道白芷說的是對的。
世人慌慌張張忙忙碌碌,不過為了‘生存’二字,為了活下去,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
上輩子到處求醫時,有人整夜不睡,隻為求得專家一號,為了一張床位,不惜放下尊嚴,苦苦哀求、涕淚俱下。
同樣,後宮裏的嬪妃若想日子過得好,就是得爭、得搶。
兩者之間不存在孰優孰劣,就像敬嬪收集信息付出勞動,景仁宮給與庇佑,她不僅不會瞧不起敬嬪,相反,她還很欣賞這種力爭上遊,靠自己獲得安身立命之所的精神。
但是,她也清楚地明白另一樁事——景仁宮並無生存之困。
佟佳貴妃的存在代表著帝王母家的尊貴、佟家的聖眷,景仁宮貴妃隻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可以享受所有人的豔羨和尊崇。
無需汲汲營取,亦不存在性命之憂,為何要委屈自己做那些不想做的事?
當然,世上沒有萬全之事,景仁宮貴妃亦有自己獨特的風險——若這個‘佟佳貴妃’不在了,下一個‘佟佳貴妃’一樣可以勝任這個位置。
佟宛宛自嘲一笑,思緒回籠,視線落在眼前的宮女身上,“你是個有心的”。
唐太宗以魏征為鑒,甘願接納魏征的諸多諫議,是因為他是皇帝,他需要‘明君’的好名聲,而自己不過是個永遠當不上皇後的貴妃,無需納諫、無需賢德。
另外,因為來曆問題,曹操的路數顯然更適合自己。
“所以”,佟宛宛端起碗,裏頭的碧梗米粒粒分明,帶著奇特的香味,她漫不經心地抬眼,“你是打算……抗命?”
白芷本就跪在地上,乍聞此言,全身癱軟在地。
冰涼的青石磚讓人清醒,她咬著唇,一下又一下的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佟宛宛對這種苦情戲場景不敢興趣,更沒有折辱她人來獲得某種心理安慰的惡習,她擺了擺手,“下去罷,本宮要用膳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白芷有自己的想法很好,隻是,不再適合在身邊伺候了。
見娘娘提起筷子,眾宮女連忙退了下去,這段日子下來她們對佟宛宛的習慣還算了解,知曉主子用膳、寫字的時候無需旁人伺候。
半夏膽子大些,看了眼癱在地上的白芷,悄悄扯了扯天冬的衣袖,兩個人合力將人駕了出去。
屋中隻剩下佟宛宛一人,燭光悠悠晃過,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停電的場景,爸爸拿來手電筒,媽媽點燃蠟燭,一家人圍坐在桌旁,說說笑笑,遊戲唱歌,仿佛在開家庭演唱會似的。
她笑了一下,逼著自己吃完盤子裏的炒八珍,抬頭看往窗外的天空,透過朦朧的窗紗,亙古不變的月亮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今人不見古時月,原來也有例外。
她低下頭,低垂著眉眼,默默發了一會兒呆,聽說獨居的人適合養寵物,最能夠排遣寂寞。
或許,她應該養隻狗?
佟宛宛想定主意,第二日一大早就命人將貓狗房的人叫了過來。
因著是貴妃娘娘的吩咐,貓狗房的人幾乎擠破了腦袋,最是還是管事最親近的幹兒子秦竿爭得了這次機會。
小竿子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同懷裏抱著的狗如出一轍。
“娘娘瞧瞧這個寶貝”,小竿子笑得憨厚,“雪山獅子狗,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最是活潑可愛”。
他一麵說著,一麵將狗放在了地上,“您瞧,它還會給娘娘作揖呢”。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那隻全身上下都圓滾滾的幼犬身上,小狗也沒讓人失望,當下便捧著肉乎乎的爪子上下拜了兩下。
它一麵做著動作,一麵用那圓滾滾濕漉漉的大眼睛盯著人看,頓時,佟宛宛被它懵懂又可愛的眼神,柔軟的長耳朵給征服了,當即便決定將它留下來。
“百歲”,佟宛宛想了想,給小奶狗取了一個名字,“以後你便叫百歲可好?”
她本意是想從長命百歲中取一個名字,是一種美好的祝福和寄托,可長命——‘償命’,總覺得怪怪的。
百歲很好,不僅有長壽之意,而且讓她想到了現代某一品牌的礦泉水,也算是個紀念。
“小百歲”,佟宛宛小心翼翼地將百歲摟在懷裏,手指穿過它柔軟的毛發,一下又一下安撫著因到了新環境而顯得有些膽怯的小狗,“你可要乖乖的,要健康成長,要長命百歲”。
“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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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該翻牌子了”。
乾清宮偏殿中,萬歲爺起居的地方,顧問行弓著腰,手裏捧著一個紅色漆盤,裏頭盛著的是各宮嬪妃的恩寵。
後宮佳麗三千,皇上卻隻有一個,有的綠頭牌因翻的次數太多,已經泛出舊色,而有的綠頭牌卻因經常蒙塵而嶄新。
玄燁心不在焉的掃過一眼,“都在這裏了?”
顧問行心頭一跳,難道這檢查過好幾遍的東西還能出錯的不成,他再次細致的、一個個的看了過去,終是點頭,“回皇上的話,都在這裏了”。
玄燁皺了皺眉頭,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又問,“別的呢?”
“啊?”
顧問更納悶了,別的,什麽別的?
他心中轉了好幾個彎,斟酌著說道,“安嬪娘娘同僖嬪娘娘的禁足還差兩日”。
若是說起前些日子最炙手可熱的地方,定是僖嬪娘娘的長春宮,算起來萬歲爺也有一個月沒去了,想來是念著僖嬪娘娘呢。
“不是僖嬪”。
真是聽不懂人話。
玄燁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袖子,想起那日晚上的場景,更覺得有股子難言的鬱氣湧上來。
他是皇帝,坐擁萬裏江山,手握殺生之柄,更是德才兼備,龍章風姿,這天底下對他魂牽夢繞的女子不知凡幾,怎會有那般不知趣之人。
還有這顧問行,明明以前還算機靈,如今竟也成了個傻子一般,連主子問的人都搞不清楚。
“是是是,不是僖嬪娘娘”,顧問行一麵說著,一麵用眼角偷瞄皇上的臉色,“端嬪娘娘告了一日假,說是要一心一意照顧公主”。
見皇上麵色不愉,他又連忙改口道,“還有貴妃娘娘”。
“對對對,沒錯,貴妃娘娘前兩日叫了太醫,說是風邪入體導致發熱,太醫院那邊報到敬事房,所以才撤了貴妃娘娘的牌子”。
顧問行連忙討好笑道,“皇上可是要去景仁宮看貴妃娘娘?”
玄燁沒應,隻用陰沉的眼神盯著一水兒的綠頭牌,“貴妃告了幾日假?”
顧問行咽了咽口水,“奴婢聽說,景仁宮連告了五日假,說是不敢將病氣傳給太後與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還說,待病好了,要親自去賠罪”。
這位乾清宮的大總管搜腸刮肚的說著有關景仁宮的消息,隻是話還未說話,就被皇上越來越黑的臉色嚇了一跳,他囁嚅一下,終是沒敢將敬嬪娘娘終日陪在景仁宮的消息說出去。
“哼”,玄燁摔了手中折子,“如今倒是知道規矩了”。
對太後、皇後她倒是懂事知禮,偏偏對他那般。
再說了,明明是她自己做錯了事,這幾日下來,景仁宮卻不曾送來隻言片語,湯水、點心之類的東西更是半點也無。
她就是這麽對君、對夫的?
愈發的不懂事了。
玄燁重新拿起一本折子,見落款是戴罪立功之身的金光祖,更覺惱怒。
遠在廣東之人都能做到三日一個折子,景仁宮距乾清宮不過幾步路遠,怎做到半點消息也無。
也不學學人家認錯的態度。
玄燁不耐地在折子寫上‘朕知道了’,隨意堆在一旁,好在剩下的折子已經不多,又是午膳時分,他幹脆起身走了兩步權當休息。
不過殿中有些逼仄,總是有些活動不開,比不上院中寬敞明亮。
玄燁在殿前打了一套拳,後心微微出汗才停了下來,而後不經意地踏出乾清宮,隨意地朝遠處看了一眼。
一直在外頭候著的顧忠心中隻覺得奇怪,午膳都快要擺好了,皇上這是在做什麽。
難不成折子看累了,在休息眼睛?
“膳房新做了菊花鍋子,最是養肝明目”,顧忠一麵將帕子遞給師傅,一麵小聲問道,“要不要給萬歲爺上一份?”
顧問行剛被罵過,沒想到外頭還有個更傻的,心中有種微妙的優越感,“傻蛋”。
都是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