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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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燁‘休息’完眼睛,用過膳,外間依舊如往常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他冷下眉眼,轉身回了內室,那裏宮女正在鋪著龍榻,為皇上的小憩做準備。
    玄燁脫了外衣,躺上床上,卻又難以入睡,隻覺得周身悶熱至極,抬眼望向窗外,天色陰沉沉的,是風雨欲來之兆。
    如今不過早秋便有連綿秋雨,作物的收成怕是會受到影響,還有南邊,那裏潮濕陰冷的天氣八旗的兒郎們很難適應,怕是會對戰事不利。
    若是金光祖能在入冬之前說服尚之信反攻吳三桂·······玄燁想了又想,心中始終放不下,終是召來張院判問策。
    張院判思索片刻,“萬歲爺考慮得極是,濕寒相伴,必會阻滯氣機,損傷陽氣,影響士氣”。
    “微臣愚見,可在軍資中多添些生薑、紅豆等物,另外,微臣祖上有一祛濕健脾方,藥材易得,效用還算顯著,願獻給皇上”。
    玄燁接過張院判默寫出來的方子,見其中藥方配伍有相輔相成之效,其中所用的藥材亦是田間地頭易得之物,相比於金光祖送來的比人還高的藕,這份實用的藥方更讓人滿意。
    他點點頭,允諾道,“愛卿有心了,若是此次平叛得勝,朕記你一功”。
    張院判聞言自是喜不自勝,“皇上天威浩蕩,微臣不敢居功”。
    “你個滑頭,如今倒是老實了”,玄燁輕笑一聲,屈指輕扣書案,腦中突然閃過前幾日的那個夜晚,“怎麽,前兩日幫貴妃偽造脈案的膽子去哪兒了?”
    聽了這話,張院判還掛在臉上的喜色盡數化為烏有,他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偽造脈案,更不敢欺瞞皇上呐”。
    “哦?”
    玄燁挑了挑眉,“當真不是欺君?”
    “微臣真的冤枉啊”,張院判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叫屈道,“貴妃娘娘的身子本就有油盡燈枯之象,好在這些日子調養得益,應當還剩十年餘壽,可那日貴妃娘娘先是熱極,又去沐浴,自然會邪風入體,濕寒跗骨,皇上,娘娘隻是發熱已是上上之幸呐”。
    他磕著頭,聲聲哀求著解釋,“求皇上明鑒,微臣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欺君啊”。
    始終不緊不慢敲在案上的手指戛然滯在空中,玄燁緊緊盯著張院判,“你是說······貴妃隻剩下十年的活頭?”
    張院判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竟將所有的心思都禿嚕出來了,可話已說出口,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他囁嚅一下,聲音低如蚊蠅,“娘娘身子嬌弱,又鬱結於心,情誌失調,並非不是長壽之象”。
    玄燁怔住了,再過十年,貴妃也不過二十來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怎淪落到躺進地宮?侄女肖姑,連壽命也會如此相像嗎?
    一瞬間,記憶中的額娘和如今的貴妃完全重疊在了一起。
    是啊,佟宛宛不僅僅是貴妃,更是他嫡親的表妹,是他的血脈至親。
    見帝王陷入沉思,屋中沉寂一片,張院判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悄悄地往角落裏縮了縮,屋外,顧忠抱著景仁宮送來的盒子,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進去。
    “說你傻,你還真傻起來了”,顧問行一腳踢在幹兒子的屁股上,“把東西給我”。
    蠢蛋,不知道萬歲爺等的就是景仁宮嗎?
    顧問行罵過徒弟,轉身叩響殿門,呈上漆盒,“皇上,景仁宮的人來送東西了”。
    玄燁被敲門聲叫回神,晃眼一看,盒中裝得正是表妹親手抄寫的女誡,那一張張抄寫的大字被人仔細地裝訂成冊,精心裝在盒中,巴巴地給他送了過來。
    帝王嫡親的表妹,何至於如此謹小慎微。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接過小冊,隻見上頭的字寫得極為認真,與之前相比筆觸雖然有些變化,但原因也及其明顯——身子不好,無力提筆所致。
    前兩天他那般對表妹,確實有些過了。
    玄燁又是一歎,命人將景仁宮的人叫進來,卻見景仁宮的小宮女也是一副嚇破了膽子的模樣,連聲音都在發顫。
    “娘娘燒了一夜,卻始終記得萬歲爺的吩咐,第二日一早拖著病體寫得,連天加夜的寫了好幾日,今日剛寫罷,就立刻使奴婢送了過來”。
    半夏一麵說著佟宛宛交代的話,一麵用眼角偷偷瞄萬歲爺的臉色,然後不可置信地發現,真的有人相信這些一聽就假的話。
    果然,還是娘娘厲害。
    半夏本就是個膽子大的,此刻心神更定了些,“娘娘還說,都是她身子不中用,又惹得萬歲爺生氣了”。
    玄燁沉默片刻,心頭有悔意升騰,他還未說些什麽,又見小宮女的語氣開始遲疑,似乎有什麽難以宣之以口的言語。
    “不過······”
    “不過什麽?”
    玄燁麵色不變。
    半夏猶豫再三,訥訥開口道,“娘娘不許奴婢多嘴”。
    玄燁淡淡地瞥過一眼,“說,或者死”。
    天冬不過一介奴婢,如何抵得過帝王威嚴,此刻整個人伏於地上,“娘娘沒日沒夜的熬了幾宿,身子受不住,病得已經起不來身了”。
    玄燁呼吸忽滯,視線轉向跪在角落裏的張太醫。
    本就膽小如鼠的太醫像是看見鍘刀懸於頭頂,連規矩都顧不得了,連連解釋道,“皇上放心,貴妃娘娘隻是力竭累倒了,歇息幾日就好了”。
    手握殺生之柄的帝王危險地眯起眼睛,“你確定?”
    張院判發誓賭咒,“微臣敢用性命保證,貴妃娘娘此刻絕無性命之憂!”
    擔憂褪去,玄燁鬆了一口氣,屈指敲了敲書案,語氣還帶著些責怪,“表妹實在太不懂事了”。
    同樣是責怪的話,連字都不曾變一個,但一旁的顧問行卻聽出了不同的含義,他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隻見皇上的臉上掛著微微笑意,心情肉眼可見的十分愉悅。
    顧問行突然想起之前去歲冬天的場景,顧忠為了給他帶一個熱乎的烤紅薯,竟將滾燙的紅薯揣在懷裏,胸口被燙得起了好幾個大水泡,沒記錯的話,自個兒當時也是這樣罵的,但沒人知道,實際上他心裏頭受用的很。
    沒想到,出身高貴的貴妃娘娘竟也深諳此道。
    這位乾清宮大總管正暗自稱奇,卻見素來八風不動的萬歲爺如同一陣風似得出了門。
    瞧那方向,正是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