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君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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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瑾垂眸看著柳扶山。
    這是她第一次從上位者的角度,去俯看旁人的跪拜。
    從前在鎮國公府時,她曾對這些強權者彎了十六年的腰,磕了十六年的頭。
    而今她終於窺得門徑,讓他們跪在了自己麵前。
    當真痛快!
    南瑾微微頷首,以上位者的姿態,迎著柳扶山眼底的憤恨與羞恥,唇角微揚道:
    “義父免禮,快快起身。”
    免禮起身向來都是主子對奴才說的話,
    哪裏輪得著她一個賤婢如此作賤自己?
    柳扶山目眥欲裂地瞪著南瑾,可李德全就在一旁看著,他不敢造次。
    隻得忍氣吞聲,憤憤而去。
    這日之後,南瑾便以新妃的身份住進了絳雪軒。
    這是新入宮的秀女,在還沒正式冊封、分得宮室之前的統一住所。
    隻是如今並非選秀之際,故而這偌大的宮室,隻得南瑾一人住著。
    臨近黃昏,南瑾坐在窗下,
    聽著窗外細雨漣漣,看著麵前整齊碼放的內務府方才送來的幾身衣裳。
    這些都是沈晏辭的賞賜,也是她成為後妃身份的象征。
    衣衫用料並未逾越常在的位份,顏色也都是鮮亮的。
    隻是有幾身繡了天家雲紋,又在暗處縫了金線點綴,未免有些出挑。
    南瑾取來針線,縫了花圖,將金線與雲紋遮蓋住。
    此間又有花鳥司的奴才來給她請安,
    “南常在安。絳雪軒獨種海棠,八月海棠已無花,庭院難免少了生氣。李公公遣奴才來問問您,看您喜歡什麽花卉,明日給您備下送來,也是給您添添喜氣。”
    南瑾恬然笑道:“我喜歡的花卉如今不在花期,不好勞煩公公,隻隨便送些應季的秋菊來就很好。”
    那公公不依,“小主隻說自己喜歡的就是。花鳥司暖房培育了上百種花卉,便是不當季的也能成活。”
    南瑾想了想,“若是能有三色堇最好不過。”
    公公諂笑著頷首,打了個千兒告退了。
    翌日一大早,花房的奴才就送了許多三色堇來。
    庭院盆栽移植了十數盆,南瑾悉心擇了一盆開得最豔麗的,放在案台上給寢殿添點顏色。
    今日沈晏辭要來看她,
    內務府原本安排了宮女為南瑾梳妝,不過她卻拒絕了。
    她沒有那麽矯情,
    凡事親力親為多年,一朝翻身,她原也不喜歡做一個事事都得靠人伺候的上位者。
    南瑾對鏡細添妝容。
    霧沉沉的銅鏡中,倒映出美人烏色深邃的眸子,
    南瑾取過朱紅色的胭脂畫片,薄唇輕抿,豔麗唇色愈發襯得她膚白勝雪。
    她不施粉黛久了,而今不過稍作打扮,便已是天姿國色,絕世容光。
    南瑾起身對鏡自照,眼底的欲望不加掩飾,
    她明白,這是她寵妃之路的開始,而她的前路,定遠不止於此。
    “皇上駕到。”
    聽得門外宮人的通報聲,
    南瑾眼簾輕垂,再睜眸時,眼底已替了幾分如盈盈流波的柔光,明豔而懵懂。
    沈晏辭闊步入內,臉上笑意燦然,看上去心情甚好。
    南瑾忙屈膝下去,綿順道:
    “奴......嬪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不必多禮。”沈晏辭執過南瑾的手,扶她坐下,“如何?可還住的習慣?”
    南瑾道:“嬪妾為奴久了,哪裏住過這樣好的地方?已是恍然如夢了。”
    沈晏辭笑,“你是朕的女人,自然值得最好的。而今宮室未封,隻得暫且委屈你。不過你義父的認親文書已送去官府下了印,你很快便能得了你該得的位份。”
    說話間,沈晏辭的目光不禁被擺放在麵前的三色堇吸引過去。
    他皺眉,似乎並不滿意,
    “朕讓內務府的奴才給你這兒送些花來添添貴氣,怎地送來這樣小家子的花?”
    南瑾忙說:“皇上息怒,這、這花是嬪妾討要的,嬪妾很喜歡。”
    沈晏辭略顯尷尬,忙笑著改口,“是,色彩豔麗,也是好看的。”
    他目光打量著南瑾的衣裳,
    那是一身寶石藍色的雲鳥襦衫衣,用料雖不名貴,但上麵的繡樣卻是出自蘇繡大家之手。
    可衣裳上原本彰顯她恩寵的天家雲紋,此刻卻變成了平平無奇的三色堇。
    他道:“你改了上頭的繡樣?”
    南瑾應道:“雲紋貴重,嬪妾出身低賤,即便皇上抬愛,也不敢失了分寸。且雲紋暗線處壓了金,嬪妾不敢僭越,這才繡些花花草草上去掩蓋。還請皇上莫要怪罪。”
    沈晏辭哪裏會怪罪?
    反而誇讚南瑾很識大體。
    又盯著三色堇繡樣看了半晌,忽而想起什麽,
    “朕記得,你從前所穿宮女服飾上,也在胸口處繡著此物。”
    南瑾莞爾一笑。
    她當然知道沈晏辭會記得。
    因為那些三色堇的繡樣,都是她刻意繡在胸口的。
    男人的眼神落在有姿色的女子身上,還能看些什麽?
    第一眼看的是臉,這第二眼自然是要盡收春光了。
    不過她並不顯露自得,而是詫異道:“皇上竟還記得?”
    沈晏辭溫聲道:“你的事,朕自然上心。”
    他不由分說扯過南瑾的手腕,將她擁入懷中,
    “朕還上心另一事。你位份雖在常在,可從前到底是伺候淑妃的,難免會因著從前淑妃的錯處,叫人低看你一眼。所以朕想賜你一個封號。”
    宮中嬪妃唯有嬪位以上才能得封號,
    居其下,必得是頗得看重的小主才能有此殊榮。
    沈晏辭看出了南瑾的惶恐,怕她又要扭捏拒絕,於是不等她開口,便先在她柔軟的腰肢上調笑著捏了一把。
    南瑾吃不住癢,玲玲笑著身子縮成一團,直往沈晏辭懷裏鑽。
    沈晏辭手上動作不停,“不許推脫。否則朕可不饒你。”
    南瑾笑得發酸,連聲求饒,
    “哈哈哈~皇上!嬪妾受不住......嬪妾都依您就是了!”
    沈晏辭看著她臉上緋色,這才笑著有所收斂,
    “隻是內務府擬來的封號不算是朕的心意,朕想特意為你擬一個。”
    南瑾隨意撥弄著手邊花枝,笑盈盈道:“皇上安排就是。”
    沈晏辭眸光隨她而動,“朕看你很喜歡三色堇。這花兒嬌俏豔麗,也很襯你。且堇字也好聽......”
    他緩一緩,又道:“隻是這花喜涼爽,忌高溫,不易成活,花期又短,寓意不大好。”
    他將南瑾擁得更緊些,欺在她耳後道:
    “不如擇一‘瑾’字如何?美玉華彩為瑾,又有懷瑾一說,正如朕此刻抱得佳人。”
    沈晏辭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南瑾的耳後,鼻尖抵著她的柔嫩的耳墜,惹得南瑾羞煞。
    “皇上所賜自是好聽,寓意也好。隻可惜嬪妾沒有讀過書,不曉得其中深意。”
    她手臂勾住沈晏辭的脖頸,回過頭,很自然地與他鼻尖相抵,
    “就像嬪妾的名字,嬪妾也很喜歡。這‘菀’字是老爺和夫人所賜,也是從詩句中得來。好似......”
    她凝眉想了想,輕輕拍了拍腦門,“好像是有菀有柳,什麽不息什麽的?嬪妾也記不清了。”
    沈晏辭聞言,眸光一瞬暗淡,
    “是‘有菀者柳,不尚息焉?’”
    “對!”南瑾頷首,“是這句子。嬪妾覺著這句子多好呀,我伺候柳家,這詩句裏有菀也有柳,不正是說明老爺和夫人,把我當成了自家人嗎?”
    沈晏辭臉色更是難看。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這句子出自《菀柳》一詩,單句的意思,是說越是繁密茂盛的柳樹下,越是要勸誡人們不去倚樹休憩。以防大樹傾倒,反而傷及自身。
    而全詩所述,更是說上位者暴虐無常,諸侯皆不敢朝見。
    柳扶遠給府上下人賜名,都要這樣‘引經據典’‘煞費苦心’,可見他對朝廷的不滿,也不是一兩日了。
    “皇上?”
    懷中美人一聲輕喚,將沈晏辭飄忽的思緒拉扯回來。
    他不動神色一笑,蹭了蹭南瑾的鼻尖兒,道:
    “這名字是柳公賜給你,也是你為奴時的名字,總是不好。你既也喜歡朕給你擬的這個‘瑾’字,不如朕也將它賜作你的名諱可好?”
    他的吻及其自然地落在了南瑾的唇上,格外珍之重之道:
    “滿宮裏能得朕賜名之人,唯你一個。”
    他這話說的,仿佛是賜給了南瑾多大的天恩?
    可一個活生生的人,除了生身父母外,哪裏需要旁人再‘賞賜’個名諱?
    除非,是有人將她當成了寵物。
    不過南瑾並不介意,
    今日種種,皆是她一步步引導著沈晏辭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所以彼此之間,究竟誰是主人,誰是忠犬?
    隻怕一時半刻,還見不得分曉呢。
    南瑾嬌聲應道:“皇上待嬪妾如此好,嬪妾自然歡喜。”
    說著,小鳥依人似地靠在沈晏辭寬闊溫暖的胸膛上,
    無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