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我命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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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中,太後用了些不見油星的素齋,便去院中坐著納涼賞月。
    此間蟲鳴窸窣,和著微涼的風,倒覺愜意。
    太後正閉目凝神想著事,忽而聽得身後響起一道莊肅的女聲,
    “太後娘娘似有心事?”
    太後緩緩回頭。
    月色下,靜賢住持一身灰色僧衣,雙手合十行一禮。
    旋而目光越過太後,落在她身旁那張空著的石凳上,
    “今夜月明星稀,風露清幽。不知貧尼可否有幸與太後同坐,共賞此間夜景?”
    太後默然頷首,算是應允。
    靜賢住持步履無聲在太後身側坐下。
    她仰首望著當空冷月,看了片刻,才問道:
    “太後娘娘可還記得,這是您入積雲寺禮佛的第幾個年頭了?”
    太後語氣淡淡道:“自先帝龍馭上賓,算來已是第四個年頭。”
    “四年......”
    靜賢住持低低複念,目光轉向太後,
    “佛前青燈,晨鍾暮鼓。聆聽佛音本為洗滌塵心,解脫世間一切苦厄。太後娘娘潛心修持四載,不知如今可曾悟得幾分大道真意?”
    這話落入太後耳畔,隻激起她無聲冷笑。
    她反問道:“住持當真覺得,皈依佛祖,誦經禮佛,便可渡盡世間苦厄?”
    靜賢住持迎著太後的目光,平和一笑,“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嗬。”太後搖頭,
    “若當真如此靈驗,世間流民信佛便可求得溫飽富貴,病者信佛便可渡盡生死難關,哀傷者信佛便可事事順心如意。
    那為何天下眾生,仍舊沉淪苦海,掙紮求存?敢問住持,這‘靈’字,又當從何說起?”
    靜賢住持麵色平靜道:“修佛之道,所求者,原不在佛祖成全什麽。而在修得本心,明心見性。
    世間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皆為輪回既定之苦。
    何為苦?何為樂?若一味執著於‘苦’,執著於‘得’,亦或執著於‘不可得’,終究是陷於紅塵泥沼,不得解脫自在了。”
    太後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嗤笑,“住持佛法高深,玄機奧妙,哀家可不及你這般慧根通透。”
    她話鋒一轉,“不過說來,哀家也並非近年才開始信佛。當年哀家的慶陽病重垂危,哀家在法華寺整整跪了三日三夜,祈求漫天神佛,能救救哀家的女兒。可最後呢?哀家的慶陽,還是沒能挺過來,小小年紀便去了。”
    她端起石桌上微涼的佛手茶,指尖用力得泛白,
    “世人信佛,誰無私念?若它不能庇佑所求,不能拯救苦難,那芸芸眾生又何必將自己的一切期盼,都寄托於這些虛無縹緲之上?”
    “阿彌陀佛。”靜賢住持目光澄澈,隻是搖頭道:
    “太後娘娘便是被這般的‘執念’困住了心神,才漸漸壞了本心澄明。
    信佛,信的並非泥塑木雕的神靈顯聖,而是信因果輪回。
    學佛,學的不是盲目迷信,而是學勘破世情的智慧。
    拜佛,非是彎下身體以示卑微,而是為放下心中積重難返的傲慢。”
    她合掌又念了句佛,微微含笑道:
    “佛門所求的至高境界,乃是‘無我’。既超脫生死之怖,自證涅槃寂靜,方能普度眾生,得大自在。”
    太後聽不懂她這些故弄玄虛的念叨,也懶怠說話,並不回應。
    靜賢住持則從寬大的僧袖中,取出一道折疊整齊的簽文,雙手遞至太後麵前,
    “太後娘娘今日於佛前禮敬時,貧尼鬥膽為娘娘解了一支簽文。”
    太後瞥了一眼泛黃的簽紙,隨意接過瞧了一眼。
    簽文曰:【抱薪救火大皆燃,燒遍三千亦複燃。若問榮華並出入,不如收拾枉勞心。】
    她眉梢微挑,將簽文丟在石桌上,
    “何意?”
    靜賢住持直言不諱道:
    “簽意乃言:有千百計,一旦相惹,不如莫動,恐惹禍身。喻指有心彌補不足,或欲扭轉乾坤,結果非但徒勞無功,反令事態更糟,壞處更多。
    此簽主凶。暗指太後娘娘若執意而為,恐終為心中執念所傷,乃至性命不保,萬劫不複,悔之晚矣。”
    “哦?”
    太後自是不信這些的。
    聞言不過冷笑一聲,又聽得靜賢主持這番話句句晦氣,心頭不悅。
    索性故意揶揄,反唇相問道:
    “住持這般有佛性,不知可否算得出來,自己何時會得證菩提,圓寂歸西?”
    靜賢住持雙手合十一拜,臉上不見慍怒,隻淡淡回了一句,
    “天命自有定數。”
    “是嗎?”太後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靜賢住持,泠然道:
    “隻可惜,哀家不信天、不信命,隻信自己。”
    話落袖袍一揮,將石桌上的簽文拂入石燈燭火中,旋而轉身回了房。
    便在這日夜深,太後手底下班子的人,喬裝成山野藥民,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寺院。
    他們行動迅捷,於各處禪房、寮舍的門窗縫隙間灌入迷煙。
    不過片刻功夫,寺內各處便徹底沉寂下去。
    而後一行人去了正殿,將火油潑灑在帷幔、經幡、供桌、乃至殿柱之上。
    正殿今夜因著佛齋,燭火格外繁盛,數百盞長明燈與粗大的蠟燭將殿內映照得亮如白晝。
    若無人看守,惹夜風穿堂而過,‘一時不慎’生出火患,也怨不得人。
    做完這一切,為首一人衝站在殿外陰影裏的太後拱手一揖,恭聲問道:
    “太後娘娘打算何時動手?”
    太後並不看他。
    隻微微仰頭,與殿內那尊高大的燃燈古佛金像遙遙對視。
    佛像在搖曳燭光映襯中仿若活了一般,眼神裏裹著攝人心魄的光。
    然而太後卻絲毫不懼,隻死死盯著它的眼,低語喃喃道:
    “你做不了哀家的天......”
    她緩緩抬手,接過旁人遞上前的火折子輕輕一甩,
    幽藍的火苗“嗤”地一聲竄出來,映亮了她眼底的譏諷。
    她定聲道:“你也定不了哀家的命!”
    話落冷笑著一揮,信手將火折子拋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