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大不了命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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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輕輕放下那封仿佛烙鐵般燙手的匿名信,心頭積壓的巨石仿佛也隨之移開。
    他像一隻熟悉黑夜的狸貓,身影融進沉沉的夜色,貼著土牆根穿行在死寂的村落裏。
    沉睡的院落、籬笆角落打盹的看門狗,都未驚醒分毫。
    回到自家院門前,東方天際才洇開一抹蒼白的魚肚灰。
    整個村子依舊沉浸在酣夢之中,仿佛凝固的畫卷。
    沒人知道他曾在死寂的深夜悄然離村,又踩著同樣的寂靜歸來。
    他屏住呼吸,像撚開一張薄紙般小心地推開自己那扇舊木房門,準備補個回籠覺。
    右腳剛跨過門檻,他整個身體便硬生生頓住。
    昏暗搖曳的煤油燈火光下,炕沿上端坐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正是他老爹,陳大山。
    渾濁的光線在陳大山皺紋深刻的臉上犁下深淺不一的溝壑。
    他悶聲不響地坐著,手裏那杆銅鍋煙袋冒著忽明忽暗的星火,粗大的骨節緊緊攥著煙杆,仿佛要捏碎木頭。
    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實的疙瘩,裏麵塞滿了沉甸甸的憂慮和某種下定了決心的狠厲。
    “爹,都這大半夜了,您咋還熬著呢?”
    陳冬河放輕了聲音,喉嚨卻不受控製地發緊,一股久違的暖流悄然彌漫開。
    “睡?”
    陳大山猛地抬起頭,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熬了一整宿的嗓音像摻了砂礫,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你老子也得有那閑心合眼才行!昨夜裏跟你扒拉的那些爛事兒,我在炕上翻來覆去滾了一宿烙鐵。”
    “崽子,你說得對!這混賬事,一絲一毫也不能讓你娘聽見!天塌下來,甭管多沉的擔子,咱爺倆肩膀扛了!”
    他喉結滾動,狠狠在炕沿上磕了磕煙袋鍋,幾點暗紅的火星濺落在泥地上,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燈芯都顫了一下。
    “頭等大事,就是李金財那個天殺的黑心肝雜碎!他敢朝我兒子伸手,那就是存心要刨老陳家祖墳裏埋著的根!”
    “這次!姓李的要是還能再滑不溜秋地躲過去……”
    陳大山猛地吸了口氣,渾濁的老眼裏爆發出熔岩般滾燙的狠絕。
    “爹就找機會,使喚你的槍,直接把他那黑心窩子崩成篩子!豁出老子這條命不要,也給你個幹淨!”
    他說這話時,腮幫子咬得死緊,仿佛要把一口糙牙咬碎。
    那雙幹了一輩子農活、指骨粗大變形的手,攥著煙杆的關節白得嚇人。
    平日裏,陳大山話少得驚人,性子倔得像村後崖口那塊風化了百年的老石頭。
    氣極了抄起燒火棍就往兒子身上招呼,認死了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那套土理。
    可如今,真有人把爪子探出來要掐他的獨苗,那點壓抑在骨血深處幾十年的血性和匪氣,如同決堤的山洪般徹底爆發出來。
    活脫脫一頭被徹底激怒,準備撕碎一切來犯之敵的瀕死老狼。
    動他陳大山的兒子?
    那就是要他的命!
    不,是連老陳家祖墳上的香火都要生生掐斷!
    他真敢把這副硬紮了一輩子的老骨頭豁出去,扛上兒子的槍就直闖李家,把那窩豺狼虎豹連根端了。
    什麽王法?什麽下場?
    大不了命填進去!
    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陳冬河看著老爹這副狠厲決絕,仿佛即將燃燒殆盡的模樣,胸腔猛地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一股尖銳的酸澀直衝鼻腔,眼眶瞬間就熱了。
    他一個箭步跨上前,那因常年練槍打獵而異常結實的臂膀,緊緊地箍住自家老爹那被歲月榨幹了血肉,卻依舊如老樹根虯般剛硬的身體,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年輕有力的熊抱。
    連喉嚨裏溢出的聲音都帶上了不易察覺的沙啞哽咽。
    “爹!兒子真不是泥捏的啦!對付那幾個豬狗不如的玩意兒,用得著咱們爺們兒拿命去填嗎?不值當!半點都不值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語調聽起來輕快些。
    “等開春,我和小雪把親事辦了,給您添個大胖孫子,到時候天天抱著那粉嘟嘟的小肉蛋在您膝蓋上滾……那才叫享福!那才是正道兒上的日子!”
    他停頓了一下,話鋒陡然一轉,聲音裏摻進了冰碴子般的篤定和冷意。
    “至於姓李的那條老雜毛狗?他這回裹進去的那些爛事……輕了說,他腦袋頂上那頂烏紗帽,怕是要被風刮走了。”
    “重了說……他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從局子裏爬出來,都得兩說!”
    “爹,您就放一百個心。他們落網的網口在哪兒,那根繃得最緊的網線拴在誰腰上,兒子我門兒清!摸得透透的!”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沉靜。
    “還有他那個躲在遠處、蹦躂得最歡的大兒子李狗子……啥時候回來,走哪條見不得光的野道子,跟誰接頭遞話,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到時候隻要輕輕一扯那根線頭……整張網兜裏的大魚小蝦,保管一個不落!”
    “咱們爺倆接下來,啥也甭管,啥也甭問,該下地下地,該吃飯吃飯,就當啥風浪都沒起過。”
    “您信我,最多……頂多三五天!邊軍那頭保管有動靜!這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他心頭的自信穩如磐石。
    沒人比他更清楚“種花家”這艘巨輪的風格。
    外頭看它,或許覺得它溫吞,有時甚至顯得忍氣吞聲。
    可誰能想到,那骨血裏流淌的,是幾千年淬煉出來的智慧與深沉的韜略?
    那些先賢的三十六計,怕不是早已刻進船身的龍骨裏。
    到了眼前這光景,這謀略更是化進了每一個齒輪的咬合運轉之中。
    後世人常揣度這東西很“危險”,有時候,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為什麽?
    因為有時候連自家人,都未必真正掂量出自家這艘船到底有多大勁道。
    難道種花家的人自個兒真覺得不夠強、不夠狠?
    想想十年前那場驚天動地、力壓群雄的硬仗!
    那難道是靠吹牛皮吹出來的?
    那綿延千裏的國境線上磨礪了十年的鋼刀,是為了擱在庫房裏生鏽的?
    是為了忍氣吞聲?
    不!那是臥薪嚐膽!那是藏在鞘裏的雷霆!
    這些血與火的道理,都是他陳冬河上輩子用命親身體驗過,用熱騰騰的血潑明白的。
    上輩子他為這腳下的熱土已經拚盡了最後一滴血。
    這輩子,他唯一想的,就是守好眼前這個小家,過幾天安穩踏實的日子。
    能在背地裏悄悄地,順風順水地給這故土家鄉再添塊磚加塊瓦,也就心滿意足,對得起這重來的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