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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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家屯村口的老榆樹下,早已黑壓壓地聚了一片人。
    刀子般的寒風刮得人臉生疼,鼻尖發紅,腳都凍得麻木,卻沒人肯挪動腳步回家烤火。
    陳小霞孤零零地站在人群最前頭,棉襖裹得再緊也擋不住那從骨子裏透出的寒意和噬人的擔憂。
    她在冷風裏站了好幾個時辰了,嘴唇抿得死緊,凍得發青發紫,雙手無意識地搓著揣在袖筒裏的一截麻繩。
    把那麻繩搓得滾燙,指節都泛了白。
    終於有人熬不住這漫長的等待和刺骨的寒冷,搓著手嗬著白氣,壓低了聲音,帶著點掩飾不住的煩躁和一絲微妙的酸意勸道:
    “小霞啊,歇歇吧,咱都知道你兄弟本事大,是山裏行走的活地圖。”
    “可二強三強那倆混球小子跟鑽山猴子似的,誰摸得準他們躥哪兒去了?”
    “讓你兄弟這麽漫山遍野地找,大海撈針,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這人話鋒一轉,透出點不中聽的味道。
    “你也不能光顧著自己家著急上火,就不把你兄弟的命當命看吧?”
    “眼瞅著日頭都快掉山溝裏了,山裏天一黑,那就是鬼門關開縫兒!”
    “回吧回吧,家裏灶火還等著添柴呢,凍壞了身子骨不值當!”
    這半是勸解半是埋怨的話,像塊石頭砸進冰麵,立刻漾開一圈漣漪。
    不少人心裏那些積壓的,因羨慕而扭曲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頓時跟著低聲附和起來。
    七嘴八舌,嗡嗡作響。
    “就是,這都啥時辰了……再不出來,怕是……”
    “唉,強子家也是……攤上這倆不省油的燈,盡惹禍……”
    “冬河是能耐,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萬一……”
    早先劉強家過得窘迫時,屯裏還有人願意伸把手,多少幫襯點口糧柴火,顯出幾分鄉親情誼。
    可自打陳冬河隔三差五拎著成扇油光水滑的野豬肉,活蹦亂跳的山兔往姐夫家送,有些人心裏那碗水就開始晃蕩了,酸水直往上冒。
    憑啥?
    憑啥一個外鄉嫁過來的媳婦能攤上這麽有本事的兄弟?
    憑啥他們老劉家就能過上好日子,頓頓見葷腥?
    酸溜溜的話語像茅坑裏的蒼蠅,圍著劉家嗡嗡飛,專往人心窩子裏叮。
    劉二強和劉三強那點少年意氣,正是要臉要皮的年紀,哪兒受得了那些“白吃白喝”、“沾了媳婦光”、“窩囊廢”之類的戳心窩子閑話?
    就是憋著一股“我們也行”、“非得弄點大貨讓你們瞧瞧”的邪勁,才不顧死活地鑽進了那片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林子。
    聽著那些或勸或刺的話語,陳小霞猛地轉過頭,凍得發白的臉頰繃緊如石。
    那雙平日裏溫和似水的杏眼此刻卻亮得驚人。
    像是冰層下燒著的兩團火炭,灼灼逼人。
    “我家冬河說了能找回來,那就一定能找回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寒風。
    “活要見人,死……也得把他們的骨頭給我弟尋回來!”
    “他要是真能把這兩條不知死的命撿回來,”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一字一句道,“不用別人動手,我這個當嫂子的,親手打斷他們的腿!”
    這話裏是安撫,更是鋼刀般的決心!
    眾人一時噤聲,複雜的目光交織在她單薄卻挺直的脊背上。
    女人們尤其能體會這份不易。
    多少人在“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條路上煎熬著,要看婆婆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做人,大氣不敢出。
    可陳小霞年紀輕輕,就憑著潑辣能幹和這份護犢子的狠勁兒,成了老劉家真正的當家人。
    丈夫敬重,婆婆早逝,小叔子也算聽管教,這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怎能不讓人心裏頭撚酸泛醋?
    無聲的嫉妒,像暗處的藤蔓一樣在一些人心底悄悄攀爬、纏繞。
    “都給我閉嘴!”
    劉老村長被那些陰陽怪氣的言語氣得胡子直抖,手裏的銅煙袋鍋子狠狠磕在身邊的石頭磨盤上,發出“梆”一聲刺耳的悶響,火星子都迸出來幾顆。
    “你們這些碎嘴子婆娘,閑得腚疼是吧?嫌糧倉太滿了撐的?還是腦袋讓門框擠扁了,灌了漿糊?!”
    他渾濁卻銳利的老眼掃過那幾個帶頭嘀咕的婆娘,厲聲道:
    “這是哪一家的事嗎?啊?忘了咱十裏八村哪年冬天沒鬧過獸災?”
    “忘了前兩年李家莊子被野豬群半夜拱塌了半堵牆,差點叼走娃的事了?”
    “要是哪天晚上真有熊瞎子老虎闖進咱屯子,是你們這群長舌婦拿嘴皮子去擋啊?”
    “還是讓你們炕上躺著的爺們兒光著腚、拎著燒火棍去拚命?!”
    這話像淬了冰的針,刺得那幾個婆娘臉色訕訕,縮了縮脖子,鵪鶉似的再不敢吱聲。
    直到此刻,陳冬河那能上山搏虎、空手斃熊,震懾得十裏八鄉野獸都繞著劉家屯走的凶悍震懾力,才真真切切地浮現在他們眼前。
    真要得罪狠了這位殺神,人家啥也不用幹,哪天夜裏往她們當家的窗戶底下放句:“聽說後山坳子有熊瞎子剛下了崽子,護崽兒呢!”
    就夠全家提心吊膽喝一壺的了!
    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先前那點嫉妒被冰冷的恐懼瞬間凍結,隻剩下後怕。
    劉老村長沒再理會她們,轉回身,放低了聲音,帶著近乎懇求的保證對陳小霞道:
    “小霞,寬寬心,啊?有你兄弟在,事兒壞不了!冬河那孩子,是有大本事的人,心裏有譜!”
    “就算……就算那兩個混賬東西真在山裏遭了報應,那也是老天爺給他們的造化!怪不得旁人!”
    “冬河做得對,就該直接把強子砸暈!不然以他那強驢脾氣,明知是死路也得往裏衝,那不是找死嗎?”
    他用煙袋杆子輕輕拍了拍陳小霞凍僵的胳膊。
    “你放心!不管咋樣,老頭子我豁出這張老臉去跟強子分說!”
    “他要是敢犯渾記恨冬河,我這個當了大半輩子的村長、族裏輩分最高的爺爺,就真拿祖宗家法拍扁了他!”
    陳小霞聽得出來,老村長這不僅僅是在安慰她,更是在向陳冬河……或者說,在向陳冬河背後那讓人敬畏的“本事”,表達著一種近乎臣服的姿態。
    生怕給村裏惹來任何可能的禍患。
    她心裏為有這樣的兄弟感到一絲暖意和難以言喻的自豪,但對那兩個“活猴”的擔憂卻像磨盤一樣越墜越沉,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那是她丈夫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
    是她這個長嫂當自己孩子一樣養大的倆混小子!
    天馬上要黑透了,冬河要是再不出來……
    她不敢想那後果。
    正胡思亂想、一顆心懸在嗓子眼兒裏,幾乎要蹦出來時——
    “快瞅!有人影!山路上有影兒!”
    人群裏一個眼尖的後生,猛地扯著嗓子,激動地破音大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