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危險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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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來的!”
    “給我換!我這有票!”
    “我有半噸!”
    “我這有一噸!先給我割!”
    ……
    各種喊聲混作一團,擠掉了的棉帽子,踩掉的棉鞋,都顧不上了。
    陳冬河要的就是這效果!
    他一邊大聲維持著秩序,嗓子都喊劈了:
    “排隊!都排隊!別擠!一個個來!咱保證都換得上!都有份兒!擠傷了人算誰的!”
    一邊手腳麻利地過秤、割肉、收票。
    奎爺派來的幾個後生也趕緊擠過來,用結實的身體組成人牆,幫忙維持秩序、搬運肉塊,抵擋過於激動的人群。
    陳冬河割肉的手很穩,下刀利落,秤杆子更是翹得高高的。
    那“足斤足兩”的實在勁兒,看得人心裏舒坦,更贏得了不少好感。
    三大牛車的豬肉,在群情洶湧下,像陽光下的雪堆,迅速消融。
    主要還是因為剛開始知道消息的人畢竟有限,北大街雖大,礦工家屬雖多,但這“天上掉肉餅”的消息也需要時間發酵。
    下早班的工人還沒回來,在家的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倒班休息的。
    當最後一塊帶著厚厚雪白板油,顫巍巍的後臀尖被一個喜滋滋,嘴裏不住念叨“過年包餃子夠嘍,孫子可勁造”的老太太緊緊抱走時……
    牛車上隻剩下些零碎骨頭、沾著血跡和油脂的油布,以及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肉腥味和汗味。
    後麵聞訊匆匆趕來的人,隻看到了空蕩蕩的車板,和正小心翼翼把一遝遝皺巴巴的煤票收進一個厚實帆布挎包裏的陳冬河。
    那挎包,瞬間變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墜在他腰間,像塞滿了金條。
    “小哥!小哥!等等!”
    一個跑得氣喘籲籲,棉帽歪斜、臉上還帶著新鮮煤灰的中年漢子,顯然是剛下小班或者得了信兒從家裏跑來的。
    看著空車,臉瞬間垮了,聲音裏帶著哭腔和絕望。
    “俺們剛把票翻出來,鞋都跑掉了一隻!你這……這就沒了?”
    他手裏緊緊攥著幾張票,因為用力手臂都在顫抖。
    “是啊!”陳冬河尷尬的點了點頭。
    “你給他們都換了,憑啥到俺們這就沒了?這不公平!欺負俺們來晚的?”
    一個裹著舊頭巾、滿臉風霜的大娘急得直拍大腿,眼圈都紅了,看著別人懷裏的肉,眼神像刀子。
    “哪怕……哪怕俺們不按二十八塊算!”
    一個穿著工裝棉襖、身上還有機油味的老漢跺著腳,聲音嘶啞,帶著豁出去的架勢。
    “按……按那殘次煤的價,二十塊一噸跟你換肉都成啊!俺們認了!”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俺們過年上哪兒弄肉去?娃娃眼巴巴等著呢!”
    這話說出了後來者的心聲,立刻引來一片帶著哭腔的附和。
    “就是!誰家過年不想吃頓肉餃子?不想熱熱鬧鬧團圓?沒肉,這年還叫年嗎?喝西北風啊?”
    人群裏七嘴八舌,充滿了失望、焦慮、不甘,甚至隱隱的憤怒。
    這些後來者,大多是得到鄰居通風報信,或是看到這邊人山人海才跑來的。
    結果連肉腥味都沒聞到,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們難以接受。
    他們看著那些換到肉的人,眼神複雜,羨慕嫉妒恨交織在一起。
    陳冬河把帆布挎包的扣子仔細扣好,又用力按了按,確保安全,這才轉過身,朝著圍攏過來、滿臉焦急和怨氣的眾人,抱了抱拳。
    臉上堆滿了真誠的歉意和深深的為難,眉頭擰成了疙瘩:
    “各位叔伯嬸子,大哥大姐!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是咱考慮不周,沒想到……沒想到大家夥兒手裏有這麽多票,熱情這麽高!”
    他聲音裏帶著疲憊和無奈,還故意喘了幾口粗氣,顯得累得不輕。
    他拍了拍那鼓鼓囊囊、分量不輕的帆布包,苦著臉,像是捧著個燙手山芋:
    “你們瞅瞅,這才半上午的功夫,收了這麽老些票!少說也得幾十噸!”
    “咱原先估摸著能換多少菜的量,早就超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這……這要是都去換,得跑多少村子?得收多少菜?牛車得跑斷腿啊!本錢也……也全壓在這票上了!”
    他把“本錢”二字咬得很重,手還下意識地捂了捂那挎包,一副傾家蕩產的模樣。
    陳冬河這番“訴苦”和“歉意”,非但沒讓後來者散去,反而像往滾油裏潑了一瓢冷水。
    那些沒換到肉的人,看著那些抱著肉、喜笑顏開甚至帶著點炫耀離開的鄰居,心裏的酸水直冒泡,嫉妒像毒蛇一樣噬咬。
    再一聽陳冬河這話,那點僅存的理智也被巨大的憋屈和憤怒徹底衝垮了。
    “不行!你不能走!”
    那跑得冒汗,棉帽歪斜的中年漢子一個箭步衝到牛車前麵,張開胳膊像鐵閘一樣攔住去路,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噴在冰冷的空氣裏。
    “對!不能走!你給他們換了,就得給俺們換!俺們也有票!俺們也是工人!憑啥區別對待?”
    人群呼啦一下圍得更緊了,把陳冬河、空牛車和那幾個幫忙的後生死死圍在中間,水泄不通。
    奎爺派來的後生想上前推開人群,也被激動的人潮推搡著,踉蹌後退,根本擋不住。
    空氣裏彌漫著汗味、煤灰味和一種危險的躁動。
    有人開始用力拍打空蕩蕩的車板,發出“砰砰”的悶響。
    陳冬河臉上適時地露出慌亂和無奈,一個勁兒地作揖,腰都快彎到地上了:
    “各位鄉親,各位大爺大娘!我……我真是沒肉了!錢也……也全變成這票了!”
    “買肉要現錢啊!你們也曉得,現在弄點肉多難!得現錢!大把的現錢!”
    他哭喪著臉,像是要急哭了,聲音帶著顫抖,手指著那個鼓囊囊的挎包。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就是想掙點跑腿的差價,可……可看這架勢,弄不好還得賠本!這買賣……太難做了!簡直是要命啊!”
    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顯得無比沮喪和委屈。
    這話,讓一部分人沉默了,似乎在掂量這後生是不是真不容易,甚至有點同情。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空手而來,滿心期盼落空的,哪裏聽得進去?
    他們隻覺得自己被虧待了,被欺騙了!
    那點同情瞬間被更強烈的憤怒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