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想用官帽子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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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主任!你這麽做可就不地道了吧!”
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敞著工裝棉襖露出裏麵髒兮兮紅絨衣的漢子,正是剛才差點說漏嘴那位,猛地擠了出來,像座鐵塔擋在陳冬河和郭主任之間。
他指著郭主任,嗓門震天響,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
“你想把他叫到你辦公室,用你手裏的票換肉?那俺們這些普通工人手裏的票咋辦?”
“誰知道你家裏藏著多少票沒拿出來?憑啥你先換?”
他直接點破了郭主任想私下交易、多吃多占的心思,一點麵子沒留。
他環視四周,聲音充滿了工人階級特有的強硬和煽動性:
“要換,就在這大太陽底下,當著俺們所有工人階級的麵換!清清白白,坦坦蕩蕩!讓大夥兒都看著!除非……”
他故意拉長了調子,目光如炬地盯著郭主任那張開始變色的胖臉。
“你心裏有鬼,有啥見不得光的事,不敢讓俺們工人階級知道!不敢讓群眾監督!”
這頂帽子,扣得比“破壞團結”更狠!
直接捅到了“群眾監督”這個敏感點上。
而這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砸進滾油裏。
周圍的工人和家屬們瞬間被徹底點燃了!
積壓的對特權的不滿、對眼前肥肉飛走的焦慮、對郭主任想截胡的憤怒,匯合成一股強大的聲浪。
是啊,憑啥你郭主任要單獨把人叫走?
想多吃多占?
想用官帽子壓人?
工人階級當家作主,憑啥被你個小主任拿捏?
“對!必須當著大夥兒的麵換!”
“郭主任,你有啥話不能在這說?非得去辦公室?有啥見不得人的?”
“就是!俺們工人階級有知情權!有監督權!”
“要換一起換!別想搞特殊!拿公家的票換公家的肉,也得讓群眾看著!”
工人們的聲音匯聚起來,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強硬和底氣,像潮水般湧向郭主任。
郭主任那張保養得不錯的胖臉,瞬間漲成了紫紅的豬肝色。
嘴角劇烈地抽搐著,小眼睛裏怒火直冒,手指氣得直哆嗦,卻硬生生憋了回去。
壓根兒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工人階級”的憤怒麵前發作。
他夾著公文包的手緊了緊,人造革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現在的工人就是這麽強硬。
刀子似的北風卷著煤灰和碎雪粒子,抽得人臉上生疼。
北大街的行人裹著臃腫的棉襖棉褲,袖口油亮發硬,都縮著脖子袖著手。
呼出的白氣剛離了嘴唇,就給凍成了細碎的冰晶,簌簌往下掉。
那句“拿肉換煤炭票”的吆喝,像塊燒紅的烙鐵,“滋啦”一下燙在人心尖上。
無數道目光瞬間釘在喊話人身上。
可那目光裏,憐憫遠多過期待。
這年月,敢在北大街,敢在郭主任眼皮子底下吆喝“換票”?
不是傻大膽就是走投無路,多半要觸黴頭!
這條街,十戶裏有八戶是煤礦廠的工人和家屬。
對那個穿著深藍卡其布幹部服,四個口袋板板正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正杵在陳冬河麵前的郭主任,他們太熟了。
這位管著礦上後勤福利,勞保發放的“邊角料”幹部,麵上對工人子弟還算“溫情”。
下工的工人,順手捎帶點沾在車幫子上的“碎煤渣”回家填灶眼。
隻要不過分,郭主任多半是背著手溜達過去,眼皮耷拉著就當沒瞧見。
偶爾還歎口氣,念叨一句“都不容易”。
在這勒緊褲腰帶,數著米粒過日子的光景裏,能讓家裏爐膛多點熱乎氣兒,省下半塊煤餅子,那就是天大的人情!
大夥兒心裏都記著這點情分,更怕這情分斷了根。
誰家爐子要是斷了火,那冰窖似的屋子,真能凍得娃娃哇哇直哭,小臉青紫。
煤廠規模大,上千號人三班倒,機器日夜轟鳴,空氣裏永遠飄著那股子洗不掉的煤粉味兒。
嗆得人嗓子眼發幹,擤出來的鼻涕都是黑的。
那烏黑的煤,不是論斤稱,是一車皮一車皮地往外拉。
工人們心思簡單,端了國家的鐵飯碗,拿了工資飯票,就恨不得把命都豁出去幹。
下井的滋味?
累是真累,骨頭縫裏都透著乏。
上來時,除了眼白和牙是白的,整個人都像從墨汁裏撈出來,渾身的煤粉洗三遍都搓不幹淨。
險也是真險。
頭頂的岩層指不定啥時候就“鬧脾氣”。
透水,塌方,閻王爺的請帖說來就來。
可沒人退縮。
為啥?
就為了家裏婆娘娃子碗裏能多點油花,冬天炕頭能多熱乎一會兒,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舊棉襖,興許明年能絮厚實一寸。
這年月,老百姓最是知足,也最能忍。
一點暖和氣兒就是天大的恩典。
那點福利煤票,就是一家老小熬過寒冬的指望,攥在手心都怕焐化了。
剛才那漢子一嗓子喊出“肉換票”,人群的心都跟著狠狠揪了一下。
肉!
那可是油汪汪,香噴噴的油水!
肚子裏缺油水缺得咕咕叫,聽見“肉”字,腸子都打結。
但這點剛冒頭的熱乎氣兒,瞬間就被潑了盆透心涼的冰水。
真把郭主任惹毛了咋辦?
明年冬天礦上發福利煤票,自家還能有份兒嗎?
那點默許“捎帶”的煤灰渣子還能有嗎?
年底那點可憐巴巴,剛夠扯幾尺布的年終獎,會不會被克扣?
郭主任手裏捏著的,可是關係到家家灶膛暖不暖和,娃娃會不會凍哭的命門!
誰還敢在這節骨眼上,在他眼皮子底下整幺蛾子?
那跟自家砸自家飯碗有啥區別?!
人群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半步,凍硬的土坷垃被踩得吱嘎響,空氣凝滯得像塊凍透了的豬油。
喊話的人顯然也察覺氣氛不對,額角瞬間就沁出了冷汗,在凍得發青皴裂的臉上格外顯眼,像抹了層劣質的蛤蜊油。
他臉上堆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嘴巴嚅動著,喉嚨裏像塞了團凍硬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在冷空氣裏凝成團團白霧,消散得飛快。
那副窘迫樣,看得人心裏更不是滋味,像塞了把冰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