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送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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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臉上依舊是那副淡然的微笑,目光平靜地看著有些局促的牛大壯。
    牛大壯剛才一門心思都撲在周廠長身上,使盡了渾身解數。
    那股子鍥而不舍的黏糊勁兒,就差把“滾刀肉”仨字兒寫在腦門上了。
    可周廠長的眼神,卻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始終落在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小夥子身上。
    那眼神裏的意思,牛大壯就算再憨直也看明白了。
    那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驚歎!
    這讓他心裏頭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羨慕又是不解。
    這小子到底使了什麽神仙手段,能把周廠長這樣手眼通天的人物都給震住了?
    他老牛在這片地界上也算個能鑽營的人物,可在這位爺麵前,總覺得矮了一頭。
    當他終於把目光挪向陳冬河時,正好對上對方那帶著一絲了然笑意的眼神。
    牛大壯頓時覺得臉上像被麥芒紮了一下,火辣辣的。
    在周廠長和老奎麵前耍橫充愣,他當然沒啥心理負擔。
    反正都是為了討生活豁出臉皮去。
    這年頭,臉皮厚才能吃得開。
    可麵對這個年紀能當他兒子的年輕人,自己那點市儈的小心思仿佛被那雙清亮的眼睛一眼看穿,這臉皮就有點掛不住了。
    “小兄弟……”
    牛大壯搓著那雙骨節粗大,布滿厚繭和煤灰的大手,努力擠出個笑容。
    聲音帶著點北方漢子特有的粗糲砂石感。
    “你這眼神兒……瞅得老哥我怪不自在的,啥意思啊?”
    他試圖用粗嗓門掩飾心底那點被看穿的窘迫。
    陳冬河搖搖頭,語氣平和,卻像根針一樣精準地紮進了牛大壯的心窩。
    “牛大哥,你這法子,用錯了地方。你不該張口就要二百噸。”
    “那是怕周廠長批得少,想一錘子砸出個金娃娃來。”
    “可這法子,傷和氣,也斷了後路。”
    他頓了頓,看著牛大壯眼中閃過的疑惑和一絲不服,聲音壓低了些,透著一股推心置腹的實在勁兒。
    “要是我,我就換個路子。跟周廠長談長期。”
    “甭管是加錢,還是逢年過節多送點咱磚窯廠新出的耐火磚表表心意,先把關係處瓷實了,弄個長期供煤的協議。”
    “哪怕每個月少點,十噸二十噸的,細水長流,不比你這殺雞取卵強?”
    他下巴朝周廠長那邊不著痕跡地抬了抬,又繼續說道:
    “計劃外的那些東西,周廠長手裏能沒點活泛勁兒?”
    “煤渣,煤矸石,品相次點的掃倉底,哪個不是寶?”
    “關鍵你得把他哄舒坦了,讓他覺得你這人靠譜,懂規矩,知進退。”
    “這路啊,才走得長,走得寬。”
    牛大壯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口裏恍然大悟般的嚷嚷起來:
    “哎呀!我他娘就是個榆木疙瘩!光想著砸現錢,忘了放長線釣大魚了!”
    他腦子裏那層厚厚的窗戶紙,也的確被瞬間捅破了。
    一錘子買賣?
    細水長流?
    這賬還用算嗎!
    今天仗著陳冬河弄出的“騷操作”,確實能硬要來兩百噸。
    可這跟拿小辮子要挾有啥區別?
    以後還想從周廠長這尊大神手裏摳出煤來?
    怕是門兒都找不著了!
    人家隨便卡你一下,磚窯就得熄火。
    他反應極快,臉上立刻堆滿了感激的笑容。
    動作麻利地從那件沾著泥點的工裝口袋裏,又掏出一包沒拆封的“大前門”,不由分說就塞進陳冬河手裏。
    “小兄弟!你這一句話,頂老哥我瞎琢磨半年!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啊!”
    “這煙你拿著,不值啥錢,是老哥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他習慣性地就要去抹眼睛,裝出那副苦哈哈的模樣。
    可這次眼底的感激倒是多了幾分真。
    陳冬河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這牛大壯,名字和身板都透著股莽勁兒。
    可這做派……真是把市井小民的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練到了骨子裏,像塊浸透了油的滾刀肉。
    不過陳冬河心裏門兒清。
    這種人,在眼下這草莽初開,計劃經濟的鐵板正被撬動的年代,往往最容易闖出名堂。
    他重生一世,雖不記得有牛大壯這號人物。
    但看這人的眼神,那股子藏在憨厚外表下的精明和抓住機會就死咬不放的狠勁兒,就知道絕非池中之物。
    這順水人情,做得值。
    周廠長用手指虛點了點陳冬河,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你小子啊!一張嘴就把我架到火上烤!一次不夠,還嫌火不旺,想再添把柴?”
    “跟這家夥簽長期協議?說得輕巧!”
    “現在計劃內的煤都卡得死死的,恨不得按克算!”
    “計劃外的那點機動,還不夠廠裏自己塞牙縫的!”
    “鍋爐房,澡堂子,食堂,哪個不眼巴巴盯著?我上哪兒給他變出煤來?”
    他轉向牛大壯,語氣帶上了幾分推心置腹的無奈,也透著點當家人的不易。
    “老牛啊,你也別怨我摳門。我這廠長,看著風光,裏頭的難處跟誰說去?天天愁得頭發一把把掉!”
    “你們磚窯廠是地方經濟,要照顧。可我這煤,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是工人兄弟一鎬一鎬從地底下刨出來的!”
    牛大壯趕緊點頭如搗蒜,腰彎得更低了,一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周廠長這彎子繞得差不多了。
    訴完苦,就該是正戲開場了。
    這老油條說話,從來不會直來直去,得給你鋪足了台階。
    果然,周廠長歎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勉為其難”的鬆動,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老牛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一點不給,顯得我不近人情。也辜負了冬河這小子給你鋪的路。”
    “更辜負了你這份第一個吃螃蟹的膽氣!你是條漢子,講義氣!”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虛點了點。
    帶著點拍板的意味。
    “這樣吧,多了我真不敢保證,也犯錯誤。以後每個月,二十噸!計劃外的!”
    “這真是我能擠出來的極限了。再多,我這廠長也甭幹了!得去掃大街了!”
    “哎!哎!謝謝周廠長!太謝謝您了!您真是……真是我們磚窯廠的及時雨啊!”
    牛大壯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連連鞠躬,恨不得把腰彎成九十度。
    二十噸!
    他原本想著能弄到兩三噸應急就是燒高香了!
    加上他自己縣裏還能公對公走點關係批個十噸八噸。
    這下子兩個窯爐都能轉起來了!
    這磚窯,現在就是下金蛋的金雞啊!
    他仿佛聽到了磚塊出窯時清脆的碰撞聲,聞到了人民幣的油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