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點醒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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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拍了拍老宋佝僂的背,那嶙峋的骨頭隔著破棉襖硌著他的手心。
    “行了,挺直腰杆!四十出頭,路還長著呢!”
    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你性子實誠,可到了外頭,實誠不等於任人揉捏。記住嘍,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該亮爪子的時候就得亮,讓人知道你有底線,有脾氣,才能掙來尊重。往後……好自為之吧!”
    他這是在教老宋,也是在點醒他。
    在這世道裏,光有老實和力氣,遠遠不夠。
    城裏的世界,比這閉塞的屯子複雜百倍。
    老宋咀嚼著陳冬河的話,心裏翻江倒海。
    是啊,要是當年剛把趙翠花娶進門,洞房那晚她撒潑掀桌子時,自己就敢一把掀回去給她兩下狠的,她後來還敢騎在自己脖子上拉屎嗎?
    他心裏有了答案,苦澀又清晰。
    再想到劉素芬低眉順眼給他縫補衣裳,遞過熱水時那溫順的樣子,心裏那股火苗又躥了起來。
    燒得他渾身發燙,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城裏去,開始新生活。
    他用力點頭:“冬河兄弟,我記下了!”
    陳冬河回到家,天已擦黑。
    他徑直把爹娘叫到裏屋,關上門,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將趙家的事,鐲子的事,老宋和趙翠花離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屋裏彌漫著劣質旱煙的辛辣味和凝重的氣氛,隻有燈芯偶爾爆出劈啪的輕響。
    陳大山蹲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著煙鍋,沉默得像塊老石頭,隻有煙鍋裏的火明明滅滅。
    良久,才重重歎了口氣,煙灰簌簌落下:“冬河啊,這事……你辦得對。”
    “真讓趙翠花那潑婦繼續在村裏晃悠,那兩個娃兒以後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斷!”
    “到底是咱老陳家的種……”他抬起布滿血絲,飽經風霜的眼睛,裏麵是沉痛和決斷,“不能不管。”
    “那鐲子既然值錢,你跟素芬說明白,這錢,咱家一分不要!全留給她和倆孩子!”
    “就當……就當是木頭用命給孩子換的嚼穀。”
    他聲音有些哽咽,帶著對侄子的痛惜和對孤兒寡母的責任。
    老陳家再窮,也不能貪這買命錢。
    王秀梅用洗得發白的圍裙角擦了擦眼角的濕潤,點頭附和,聲音沙啞:
    “倆孩子遭了大罪了……剛沒了爹,娘要再留在村裏,跟老宋那點事……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對孩子不好。我……我去找素芬說說。”
    她明白,兒子是大小夥子,這時候去找守寡的堂嫂單獨說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得她這個當嬸子的出麵才妥當。
    劉素芬正跪在陳木頭那口薄皮棺材旁的草墊子上,臉色慘白得像糊窗戶的紙。
    眼窩深陷,嘴唇幹裂起皮。
    隻有往火盆裏添紙錢時,那手指微微的顫動證明她還活著。
    靈前油燈昏黃的光,將她瘦削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隨著火苗搖曳,更顯孤淒無助。
    王秀梅走過去,挨著草墊子蹲下身,拉著她冰涼的手,壓低聲音,絮絮叨叨說了許久。
    把陳冬河的話,家裏的意思,掰開了揉碎了講。
    劉素芬聽著,眼淚無聲地滾落,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她嘴唇哆嗦著,幾次想開口,最終隻是用力點了點頭,又對著王秀梅,重重磕了一個頭,額頭沾上了地上的灰塵。
    這無聲的動作,是托付,也是感激。
    她知道,除了老陳家,她和孩子已經無處可去。
    約莫半個時辰,王秀梅才紅著眼圈,腳步沉重地回來,對等著的父子倆低聲道:
    “素芬說了,鐲子是冬河你要回來的,是……是木頭拿命換的賠償。”
    “換的錢,一半留給孩子,一半給你,謝你幫襯。我替你拒了!”
    “冬河,這錢咱不能要,這是你木頭哥的買命錢啊!”
    她抹了把淚,聲音帶著心疼。
    “那孩子……是怕自己走了,娃兒在咱家受委屈……”
    劉素芬的心思,她懂,那是做娘的最後一點倔強和顧慮。
    怕寄人籬下,孩子看人臉色。
    陳冬河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娘,鐲子您先收著,壓箱底。錢的事以後再說。”
    “咱家不缺娃那兩口飯,人多還熱鬧,正好給小雪作伴。”
    “等新房子蓋利索了,就把倆孩子接過來。”
    他盤算著,都是老陳家的血脈,讓爹娘帶著,自己從旁管教,總不會讓娃兒長歪。
    等他們大了,知道好歹,懂得感恩,就是小雪將來的臂助。
    自己以後也會有兒女,一大家子兄弟姊妹互相扶持,在這世道上才能走得穩當。
    這筆錢,現在動不得,更不能分,得用在刀刃上。
    他頓了頓,補充道:“素芬嫂子那邊,您多開導。就說孩子是陳家的根,沒人敢給臉色看。”
    “這錢,將來是孩子立身的根本,誰也不能動。”
    事情議定,陳冬河又去了陳木頭家。
    靈堂裏煙氣繚繞,紙灰打著旋兒飄落。
    他沒說話,隻是走到跪著的劉素芬身邊,腳步很輕,微微點了點頭。
    劉素芬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沉穩堅定的眼睛,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的兩個孩子,陳冬河家接了。
    她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仿佛決堤。
    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因跪得太久雙腿麻木,踉蹌了一下。
    最終還是對著陳冬河離去的,挺拔的背影,深深地,無聲地磕了下去。
    額頭抵在冰冷的泥地上,久久未起。
    這是托孤之禮,重逾千斤。
    陳冬河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大步離開了這充滿悲戚的屋子。
    一夜無話,唯有陳家那盞長明燈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燈花劈啪。
    劉素芬硬是咬牙挺著,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直挺挺跪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嘴唇幹裂滲出血絲,臉色灰敗得嚇人。
    當幫忙的村鄰陸續到來時,看到她搖搖欲墜,幾乎虛脫的模樣,無不唏噓。
    都說陳木頭娶了個重情重義的好媳婦,可惜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