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趙翠花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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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沒吭聲,一把抓過鉛筆,俯下身,筆尖在糙紙上“沙沙”作響,力透紙背。
    他寫得幹脆利落,沒在這字據上動半點手腳。
    對付趙守財,他有的是別的“好果子”,等機會拿出來讓這老家夥好好的嚐嚐。
    寫罷,他甩手將紙拍在呆立一旁,眼神怨毒的趙翠花麵前:
    “你爹是個睜眼瞎,你總認得幾個字。瞅瞅,沒問題就按手印!”
    “另外,”他轉向老宋,語氣不容置疑,“你們倆,寫離婚聲明。自個兒按手印,回頭去公社把手續辦了。”
    他得釘死這兩件事,絕不給這家人反悔的機會。
    趙翠花哆嗦著拿起紙,草草掃過,心知肚明內容無誤。
    可聽到“離婚”二字,她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抬頭,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直勾勾望向老宋。
    那眼神裏混雜著哀求,不甘和最後一絲僥幸。
    “老宋……老宋啊!”
    她聲音發顫,帶著從未有過的“軟”,試圖喚起舊情。
    “咱倆一個鍋裏攪馬勺,一個炕上滾了這麽些年,孩子……孩子是沒緣份,可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呐!”
    “你就這麽狠心,一點舊情都不念了嗎?”
    她往前蹭了一步,想靠近又不敢。
    聲音拔高,帶著慣有的潑辣勁兒,卻又努力想壓下去,顯得扭曲怪異。
    “我……我那不也是氣昏了頭?要不是你跟劉素芬那賤……那女人鑽小樹林,還上趕著要去給她家拉幫套,我能急眼找上門嗎?”
    “陳木頭的事……那是個意外!
    誰能想到他癱了五六年,性子還那麽烈,真就……真就灌了耗子藥啊!”
    她突然嚎啕起來,拍打著冰冷的石桌,試圖喚起老宋的憐憫。
    “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改!我回去給你端洗腳水,給你捶背,給你當牛做馬……咱別離了,成不成?”
    “離了我,你一個老光棍,誰給你縫縫補補,燒火做飯啊?”
    老宋看著眼前這個涕淚橫流,狼狽不堪,嘴唇破裂腫脹的女人。
    聽著她半是哭求半是狡辯,還帶著點威脅的話。
    那點被生活磨得幾乎麻木的心腸,竟真的軟了一下。
    喉頭滾動,嘴唇囁嚅著。
    十幾年形成的慣性,讓他有些茫然。
    就在這時,桌底下,陳冬河的鞋跟狠狠碾在了他的腳趾上!
    “嗷!”
    老宋疼得臉皮一抽,差點跳起來,卻被陳冬河一隻鐵鉗般的手死死按住了肩膀。
    他抬頭撞上陳冬河冰冷警告,帶著催促的眼神,那點剛冒頭的軟乎氣瞬間凍成了冰渣子。
    過往十幾年受的窩囊氣——
    趙翠花叉著腰在院子裏指桑罵槐的刻薄。
    寒冬臘月被一腳踹出被窩的屈辱。
    當著外人麵被揪著耳朵擰來擰去的羞憤。
    還有她對自己爹娘那副鄙夷嫌棄的嘴臉。
    ……
    一幕幕全湧了上來,清晰得刺眼。
    尤其是想到劉素芬低眉順眼的溫順,輕聲細語的安慰,遞過來那碗熱粥時眼裏的柔光,老宋心裏的天平徹底傾斜了。
    那點對趙翠花僅存的,名為“丈夫責任”的憐憫,被更強烈的,對自由呼吸的渴望和對溫存生活的向往,碾得粉碎。
    跟著趙翠花,是暗無天日的折磨。
    離了她,跟著素芬,那才叫過日子!
    陳冬河那一腳,徹底把他踩醒了。
    “你……你說我心狠?”
    老宋的聲音起初發顫,但越說越響,積壓多年的怨憤找到了出口,像決堤的洪水,衝垮了所有顧忌。
    “趙翠花!你摸著良心問問趙家屯的父老鄉親,再問問陳家屯的老少爺們!有誰說過你趙翠花一個好字?!”
    “我在陳家屯,起早貪黑,哪個月不是滿工分?”
    “別人嫌髒嫌累的掏糞坑,扛麻包的活,我老宋二話不說搶著幹!”
    “圖啥?不就圖把日子過下去,圖個安生嗎?我忍!我他媽忍了十幾年!可你呢?!”
    他猛地站起來,身體因激動而微微搖晃,手指幾乎戳到趙翠花鼻尖,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
    “你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非打即罵!”
    “剛才你爹抽你大耳刮子,你知道我心裏想的啥?”
    “我想叫好!我想上去也給你倆大嘴巴子!”
    “我老宋特娘的窩囊了一輩子,今天沒動手揍你,已經是對你最大的仁義了!”
    他渾身都在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長久壓抑後的,近乎虛脫的釋放。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帶著自由的顫音,胸膛劇烈起伏。
    這十幾年的憋屈,今日一朝吐盡,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涼的井水,說不出的痛快!
    陳冬河冷眼看著這場鬧劇,不再廢話,一把奪過趙翠花手裏的鉛筆和剩下的半張紙,龍飛鳳舞地寫起離婚聲明。
    寫罷,他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冰冷無情:
    “趙翠花,你幹的事,天知地知。多餘的屁話,老子懶得聽!記著,別把老實人往死裏逼!逼急了,閻王爺都救不了你。”
    他目光如電,帶著森然寒意,掃過臉色煞白的趙守財。
    “你爹最有體會,不信你問他。要不是我們到得及時,這會兒你們家該披麻戴孝哭喪了!”
    他強硬地拽過老宋和趙翠花的手,沾了趙守財慌忙從屋裏翻出來的,劣質猩紅的印泥,重重按在聲明上。
    那鮮紅的手印,像兩滴凝固的血,刺目地宣告著一段孽緣的終結。
    陳冬河將聲明折好,塞進老宋汗津津,粗糙的手心:
    “收好了,這就是你逃出生天,重新做人的路引。回頭找個日子,帶她去公社把章蓋了。”
    “這陳家屯,你也甭待了,開春,進城,打工去!”
    “外頭的天地寬著呢,你這把力氣,養活老婆孩子綽綽有餘!”
    他意有所指,目光深沉。
    老宋攥著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紙,聽著“養活老婆孩子”幾個字,身體劇震。
    渾濁的眼睛裏猛地迸發出一道光,死死盯著陳冬河。
    劉素芬!
    冬河是說……是說素芬也會出去!
    他真能……真能有那麽一天?
    和素芬一起……養活孩子?
    這個念頭像火種,瞬間點燃了他灰暗的生命,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猶豫。
    他用力點頭,感激的看著陳冬河,把那紙聲明緊緊攥在胸口,仿佛攥住了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