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下手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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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後,陳冬河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像山坳裏那口老潭:“牛哥,隔行如隔山啊!那製衣廠……水太深。”
    他嘴角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帶著點洞察世事的意味,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你以為找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娘,踩著縫紉機噠噠噠就能成?”
    “那是大廠子,機器要保養、要維修、要換零件,那些齒輪、梭子、皮帶,哪一樣不得伺候?”
    “原料布匹棉花要有穩定來源,不是供銷社批條子,就得去黑市撞大運,哪條路好走?”
    “做好了衣服還得有門路銷出去,供銷社的門檻是那麽好進的?哪一樣是省油的燈?”
    “再說了……”他頓了頓,拋出一個關鍵信息,“我隱約聽說,上半年那場大火,不光燒了庫房積壓的布匹,怕是連原料供應商也得罪狠了,渠道早斷了根吧?”
    “半年不開工,機器生鏽,人心散了,就是座吃山空的金山也得掏空嘍!”
    牛大壯聽得連連點頭,脖子上的青筋都因為興奮鼓了起來,眼神更亮了,像添了燈油:
    “對對對!還是老弟你門兒清!看得透!想得遠!那……依你看,這事兒真不能碰?一點縫兒沒有?”
    他顯然還是不死心,手指下意識地搓著油膩的衣角,仿佛那點“縫兒”能被他生生搓出來。
    “難!”
    陳冬河輕輕吐出一個字,像塊冰坨子砸在地上,幹脆利落。
    話鋒卻悄然一轉,帶著點不經意的點撥,目光掠過村口那片貧瘠的,隻長茅草和酸棗棵的坡地,望向縣城的方向。
    “不過……那廠子占的那塊地皮……”
    他沒把話說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未來那地價翻幾十倍的景象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現在政策剛鬆動,協議寬鬆得像張草紙,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隻是眼下資金……
    他念頭急轉,想到即將到來的春節和那個關鍵的“轉折點”,想到趙守財家地窖裏那些冰涼硬實的家夥什,心裏反倒不急了。
    牛大壯不提,他差點忘了這茬,現在倒是個引子。
    “牛哥,”陳冬河突然反問,臉上的笑容帶著點洞悉人心的揶揄,像看穿了對方的心思:
    “你巴巴地冒雪趕來跟我說這個,該不會是你自己動了心思,想盤下那個製衣廠吧?”
    “以你牛老板如今的身家,響當當的萬元戶底子,咬咬牙拆借拆借,也不是沒可能?”
    他特意強調了“萬元戶”三個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旁邊豎著耳朵,聽得半懂不懂卻一臉敬畏的張鐵柱等人聽個真切。
    “哎喲,我的好老弟!”牛大壯猛地一拍大腿,臉都皺成了風幹的橘子皮,“你可別拿老哥開涮了!七百多號工人!一人一年工資就得多少?”
    “就算是把我那磚窯廠連窯帶磚全賣了,也不夠填牙縫的!”
    “再說了,你剛不說了嘛,隔行如隔山!我要真跳進那火坑,怕是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他重重歎了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這才道出實情,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無奈和抱怨:
    “其實……是周廠長。他托我探探你的口風,看你對這事兒有沒有興趣接手?”
    “說是上頭給政策,給優惠,給錢扶持私人接手,但以後盈虧自負。”
    他撇撇嘴,厚嘴唇向下耷拉著,顯然對周廠長那套“空頭支票”的說辭也不大信。
    陳冬河心裏了然。
    周廠長這人精,自己怕擔風險不敢下水,倒想哄他去蹚雷。
    他麵上不動聲色,連連擺手,笑容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和疏離:
    “周廠長實在是太抬舉我了。我陳冬河一個山溝裏打獵出身的粗人,摸慣了土槍柴刀,懂什麽製衣?針頭線腦都分不清。”
    “要真說感興趣……”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銳利地看向牛大壯,“那還得是罐頭廠!”
    “守著滿山遍野的野杏、毛桃、酸棗,還有以後要搞的養殖場,豬啊雞啊,肉啊果啊,源頭不愁。”
    “弄好了,貼上咱們青山坳的牌子,興許還能掙點外匯?聽說老毛子那邊就稀罕咱這口!”
    牛大壯的眼睛“唰”地一下,像瞬間點著了兩盞一百瓦的大燈泡,亮得嚇人,嗓音都拔高了幾分:
    “罐頭廠?老弟你也看好這個?!”
    他激動地一把抓住陳冬河的胳膊,粗糙的手指像鐵鉗,唾沫星子都噴到了陳冬河臉上。
    “還真是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啊!你是不知道,咱們這山裏的野果,那些品相不好賣不上價的便宜果子,收上來才幾分錢一斤!隻能爛在地裏喂豬!”
    “可要是做成罐頭,貼上紅紅綠綠的標簽往供銷社、城裏百貨大樓那亮堂的玻璃櫃台上一擺,那就是一塊多一瓶的金疙瘩!”
    “多少人走親訪友拎兩瓶,臉上都有光!這裏頭的賺頭……”
    他掰著粗壯的手指頭,越說越興奮,仿佛眼前堆滿了叮當作響的硬幣和嶄新的大團結。
    “最難的就是糖!白糖!可糖這東西,隻要路子對,從南邊總能搞到些,火車皮拉過來……”
    陳冬河安靜地聽著,偶爾點下頭,心裏卻在快速地評估著牛大壯的認知深度。
    牛大壯看到了利潤,看到了原料便宜,卻顯然低估了關鍵原材料的獲取難度和這個時代特有的,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的桎梏。
    白糖,那是比白麵還金貴的東西,是能卡死脖子的命門。
    等牛大壯說得口幹舌燥,滿懷期待,眼巴巴地看著他時,陳冬河才慢悠悠地直起身。
    像拉家常般拋出一個關鍵問題,卻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