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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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的建築很多,家家門戶緊閉,牆壁上大多是鮮豔的、繽紛的色彩,但一絲聲響也無。
透過窗子,隱約能看見裏麵的各式家具,卻沒有人影。
路邊的花朵肆意舒展枝丫,是這裏唯一的活氣。
與隊伍眾人記憶中的詭異世界格格不入,但這過於正常的景象反倒讓剛剛死裏逃生的季誠等人再次膽戰心驚起來。
脫離了緊張的戰鬥氛圍,齊淺身上的傷口也後知後覺般刺痛起來。
她輕輕“嘶”了一聲,注意到房屋牆麵上被擦得透亮的窗。
腳步不曾停下,但因著現在隊伍處於陌生環境,前進的速度並不快。齊淺還能借著窗麵觀察一下自己身側的傷。
直到略過第七還是第八扇窗時,她對上了一雙眼睛——漂亮的、金色的、豎條瞳孔,閃著幽暗的光。
齊淺猛地一停,這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季誠警惕性很高,齊淺剛一止步,前方開路的男人便回過頭:“怎麽了?”
齊淺再一看,那雙眼已經不見了。
頓時,一股涼意衝上腦門。
這裏可不是現實,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自我安慰眼花看錯了就翻篇的。
詭異世界裏,路邊不起眼一棵草都或許是救命的關鍵,不在意這些細微處的人早輪回好幾次了,哪怕真是眼花,你敢拿命去賭這個可能嗎?
齊淺顯然是不敢賭的那一類人,忙說道:
“隊長,我看見了一雙眼睛。”
她一手指向那普通的白木窗戶,一麵朝紛紛側目的隊友解釋,
“就那一瞬間,又不見了……”
兩句話出口,眾人的表情明顯沉了幾分。林嘉搓了搓手,像是要把那窗戶盯出一個洞來。
沒一個人質疑齊淺的話。
季誠皺眉,他環顧四周,仍是沒有一點風吹草動。“什麽樣的眼睛?”
齊淺盡力將自己那一刹那所見轉述出來:“眼型偏圓,瞳色是金的,瞳仁呈豎立細裂紋狀,像是……貓的眼睛一樣。”
隊伍裏一位需要其他隊友支撐才能站立的短發女性抬起頭,露出的臉色白到能和鬼新娘媲美,她唇瓣小幅度的開合了一下,發出微弱的氣音。
隻有距離她最近,攙扶著人的皮衣男聽見了。
“往前去……”
皮衣男聽見這話,第一反應卻是:“小珂?小珂!你是不是又用天賦了!”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又將其他人的注意力從窗戶上拉了回來。
季誠管不了那麽多,他跨了幾步來到名為小珂的短發女生旁邊,一手搭在她額頭上。
果然滾燙。
他沉聲道:“精神力透支,發燒了。她說了什麽?”
皮衣男一愣,“她說往前去。”
對話間,小珂的頭又無力地垂下,似乎被剛剛說的三個字耗光了全部力氣。
季誠略一思索,招來林嘉:“你手上還有封鎖天賦的道具嗎?給小珂用上,她是這一年裏加入的唯一的【靈媒】。”
不能再讓她用天賦了,再用怕是會直接燒成傻子。
後言雖沒有說出口,但隊友也聽出來了。林嘉毫不猶豫掏出一張符紙,動作小心地拍在小珂背上。
季誠見狀,抬手示意繼續前進,不用再管那雙眼睛了。畢竟【靈媒】對福禍的感知比他們強太多,小珂說往前去,就證明前麵沒有太大的危險。
在與鬼新娘打追逐戰的時候,小珂的指路總能讓他們避開隱藏的進入其他副本的道路,大大降低了傷亡率。
齊淺擔憂地望著那脫力的纖細背影,正因【靈媒】的天賦重要,小珂的精神力在兩小時前就已經嚴重透支。
那雙不停在腦海中晃動的金色獸瞳……
齊淺用力抿了抿唇,強行讓自己不去想那雙眼睛,快步跟上前去。
希望早點找到出口。
可天不遂人願,那一抹刺眼的暗紅終究還是跟了上來。鬼新娘橫在路前,黑發無風自動,張牙舞爪般昭示著她的怒意。
“我就該看見一個人類殺一個,惡心的蟲子們,要麽把長命鎖還來,要麽我就把你們的肚子剖開,再親自找。”
鬼新娘在踏進小鎮範圍後就後悔了,她不屬於這裏,以至於能力都被壓製了一半,不是打不過這幫人,隻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季林深吸一口氣。
還東西是不可能還的,還回去也是死。
該來的總會來,他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身後一個個緊繃起來的年輕人們,思量起自己死前能為他們爭取多少逃命的時間。
“這裏不可以打架哦。”清脆稚嫩的童音乍響。
正互相瞪眼的雙方俱是一驚,尋聲望去的結果更令人傻眼。
因為一旁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個孩子,還不僅僅是個孩子。齊淺和林嘉同時倒吸一口氣,“這!”
長得也太……
仿佛神話裏的天使一般,小女孩微卷的金發在陽光下閃爍,流淌著如綾羅綢緞的暈紋。
帶著嬰兒肥的臉蛋白裏透紅,肌膚就像雲朵般潔白。
尤其是她的眼睛,明亮、深邃,似高山上聖潔的天湖一樣湛藍。
皮衣男用極小的聲音喃喃道:“啊……”
麵對超出認知的東西,人們通常會用一片空白的大腦應對,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去形容,那遺留下的也隻有本能的感歎了。
大紅色的豔麗裙擺仿佛盛開的烈焰玫瑰,不,比玫瑰還要嬌貴奪目,女孩更是被紅裙襯的天真爛漫。
人間絕無這般精致到完美的樣貌,她更像是神明的造物。
哪怕用世間最美麗的事物去形容尤覺淺陋,用最華麗的詞藻去讚美卻那樣單薄。
她單單站在那,便已如太陽般耀眼。
眾人齊齊失語,場麵一時間靜下來。
鬼新娘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身為詭異,樣貌於她而言不過是一種可以隨時更換的皮罷了。
雖然說眼前這張皮確實精巧,但這女孩的不同之處更令她詫異。
她是這裏的詭異造物。
不是人,也算不上詭異。簡單點說,她對於創造自己的詭異主人是某種能力或是工具;對於人類來說可以是副本npC亦或者道具。
不過,令鬼新娘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看不見這女孩的等級,她空白到像是剛剛誕生的小怪。
對此也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女孩比她還要強才看不透其實力,二是這女孩一點能力都沒有,真就一張白紙。
鬼新娘暗笑一聲,比她還強?怎麽可能,自己身為A級本就是詭異中頂尖的一批,區區一個製作物罷了,倘若真比她強……
A級的詭異造物,那將她製作出的主人又是何等強大!詭異世界多少年沒誕生過A級之上的怪物了,那種泯滅級別的怪物根本就不存在。
或許這個造物是和主人共享等級,而她的主人是A級,又恰好比自己強上一些,這樣就說的通了。
想通了這一點,鬼新娘便沒再把女孩放在心上,真正令她未有動作的,還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小女孩抬頭看了看比自己高許多的陌生大人,脆生生地說:“你們離開小鎮,安爾在睡覺,要安靜。”
季誠回過神,他知曉這女孩肯定不是普通人,但他們絕不能離開。
詭異世界與現實的登出口隻會出現在副本中,這裏看上去是個未開放的副本,隻要找到出口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離開這裏,白霧外就是無人區,他們想要回去就得原路返回到鬼新娘的副本內,完成任務再登出。
若不是鬼新娘在脫離副本後實力大大削弱,他們怎麽可能有機會一路跑到白霧區,要是回去,一路上抵抗鬼新娘的追殺擱置不提。
在她的副本裏,季誠他們要麵臨的就是一個實力增幅後,且仇恨值拉滿的a級詭異。
鬼新娘的情緒倒是高昂起來,臉上原本停止蔓延的裂紋又開始蠢蠢欲動,但被她暫時忽略了,殷紅的嘴角勾起蜜糖般甜美的笑。
在季誠看來猶如毒蛇吐出的信子。
“小妹妹,能告訴姐姐安爾是誰嗎?”能在未開發副本中活動的詭異造物,隻會是副本主人的作品。
女孩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眨眨,她“唔”了一聲,聲音雀躍,“安爾就是安爾呀,我就是安爾做出來的,安爾最喜歡我啦。”
季誠品出來些不對了,他沒有說話,向身後的隊友使了個眼色,讓他們隨時準備跑。
鬼新娘的笑容又大了些,“你剛剛說安爾在睡覺是嗎?”
被問到這個時,女孩仿佛什麽都沒有意識到。她點點頭,剛剛的雀躍消失不見,語調沉沉。
哀傷讓她明媚的臉龐黯淡了幾分,但也絲毫不損其麗質,隻會讓見者一同揪心。
“安爾睡了好久。”
她掰起指頭數數。
“我等到玫瑰花開了又落到土裏,樹上的葉子掉光又長出來,螞蟻搬了多少次家呢……我也記不清看了多少次了。”
“我很想他的。”
女孩的語調有種被時間打磨過的厚重感,這與她稚嫩的童音形成強烈反差,卻透出絲絲細雨般的綿長期盼。
不知過了多少個輪回四季,而等待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刻進骨血的本能。
漫長的等待裏,小鎮的一切都是靜止的黑白。
沒有那個人,世界就沒有色彩。
當這永恒的靜謐被外來者打破,她天真的再一次抱以希望:
他會在這不一樣的一天中醒來嗎?
可她沒有等來自己的神明,就像無數個落空的願望那樣。
但沒關係,熟練收拾好酸澀的心髒。至少讓我維護他安寧的沉眠,直至我生命的終點。
她對上鬼新娘空洞的眼眶,可憐兮兮的問了一句:“姐姐,你知道安爾什麽時候會醒來嗎?”
鬼新娘咧開唇瓣,銀剪不知何時出現在她手中。
“我可不知道那個安爾什麽時候醒~不過現在,我要殺了這些人類。”
她看著女孩皺起眉,毫不在意對方先前的話,“小雜種,你主人不在,就別妨礙我,不然……”
季誠頓感不妙,他立馬抽出腰間彎刀,衝著女人的頭奮力一劈,先下手為強!
一道銀光劃過。
鬼新娘背對著他,身子沒動,“哢噠”一悶響。
她的頭直接扭了過來,裂紋早已布滿全臉,細細碎碎的白色粉狀物順著動作掉落,就像碎掉的瓷器。
握著銀剪的手臂以一種絕非人類能辦到的姿態向後翻轉,穩穩接下了季誠的一刀。
女人“咯咯”笑起,臉上的皮膚一塊一塊脫落,紅裙染上斑駁汙漬,發黑的指甲緩緩延長。
任誰都看得出她正在放開全部實力,不準備繼續與人類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周邊似有狂風卷起,路邊的大樹“娑娑”作響。沒人注意到,花圃中的玫瑰仍靜靜開放著,連葉片都不曾顫動。
林嘉與齊淺對視一眼,如臨大敵般退後一步,還不忘將昏迷的小珂護在身後。
女孩收斂了笑意,小臉皺巴巴的,有無形的波動出現在身邊,她輕輕伸出一隻手。
五指張開,合並。
暗處,有白色的尾巴輕柔掃過窗簾。
下一秒,鬼新娘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突然掐住脖子的鵝。
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
那比發絲還要細,比刀刃還要鋒利的絲線層層纏繞住她的身軀,隻是觸碰一下,那細絲便如熱刀切黃油般輕鬆沒入她的皮肉。
她驚叫道:“你竟然能傷到我?!”
打臉來的太快,不知是上一秒還在放狠話下一秒就被迎頭痛擊的錯愕多一點,還是這女孩定然有不遜於a級詭異實力的事實更驚悚一些。
季誠同樣一僵。
晶瑩的、鋪天蓋地的絲線牢牢鎖住快要開打的二人。
男人隻稍稍動作,脖頸處便出現了一道紅痕,傷口不深,但疼痛感足以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在瞬息間控製住一人一鬼,而且看人家的樣子好像根本不費力,絲線並沒有下一步動作,這充其量隻是對方的一個警告。
哪怕這個A級負傷了,那也是實打實的A級啊!季林震驚地想。
“我說了,這裏不許打架。”女孩麵無表情。
“會吵到安爾睡覺。”
林嘉等人反應過來後,便驚恐於那些絲線的源頭——女孩五指微微張開,像蛛絲一樣近乎透明的絲就從她的指尖探出。
有的絲線迎風飄動著,仿佛輕輕扯一下就會散架,但沒人敢輕視這些其貌不揚的細絲。
從鬼新娘的視角來看,這些絲線上散發出濃鬱的詛咒氣息,和她的銀剪不相上下。
這就很恐怖了。
事實上,被絲線控製住的隻有季誠與鬼新娘,但林嘉他們也沒能動彈。
開玩笑,連他們隊長都被擒了,這時候上去是給對方送人頭嗎?
最要緊的是,女孩的注意力明明不在這,卻有一股如芒刺背的注視感籠罩著他們,以至於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種像是在深山老林被野獸盯上的頭皮發麻是怎麽一回事啊——!
齊淺的腦中浮現出那雙璨金色的獸瞳,她看看被捆得死死的隊長,又瞥了眼一手劃拉著絲線的小姑娘,心中默默哀嚎:
小珂!你到底是為什麽說要往前去啊!!明明前麵有更危險的東西!
女孩輕輕動了動指尖,意圖掙脫束縛的鬼新娘隻覺手腕一僵。
“砰。”一隻手就這麽落到地上,切口處光滑平整。
季誠咽了咽口水,心中的小九九在看到地上那隻灰敗的左手時盡數偃旗息鼓。
“安爾告訴我說,對待客人要禮貌,這樣才是好孩子。”
女孩神色淡淡,還沒等眾人品出這話是什麽意思時,她說:“我想做好孩子,也不想在小鎮裏殺了你們,這樣會弄髒安爾的安眠之地。”
一幹人等懸起心髒。
“安爾他很善良,就算遇到胡攪蠻纏的人,好像也不會生氣,就像遇到你們這樣的人,他說不定會放了你們。”
林嘉呼出一口氣,還好……
可惜他高興的太早。
隻見女孩溫柔又輕巧的補充道:“不過我看你們好像不願意走,就都留下來好了。”
“可你不是說那個安爾會放過我們嗎?!”林嘉知道詭異不可信,但這個女孩說不定是守序邪惡呢?
女孩唇角的笑意擴大,這讓她看起來像要惡作劇:“對啊,把你們全做成玩偶,然後成為我們的家人,我們對家人可好了。”
林嘉沉默了,去你的守序邪惡,這是混亂陣營的吧。
正好之前的傀儡都玩膩了,補充一些新的也不是什麽壞事。
她看上去是不是還有點開心——季誠望向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匪夷所思的想。
就在她將要動手的下一秒。
玩偶之家中,一隻如玉般修長的手搭上門鎖,伴隨著“哢嗒”的輕微聲響,甚至沒有樹枝間的摩擦聲大。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刹那間席卷眾人,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突然劇烈跳動的心髒中噴湧而出。
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這座小鎮“活”了。
好像一潭死水中蕩起漣漪,灰燼裏生出星火,又或者,已經傷痕累累的、血液幹涸的心髒開始跳動。
“咚!”“咚!”“咚!”
在場的人類都感受到了,不知是自己,還是這座小鎮,緩慢有力的心跳。
女孩明顯呆愣住了。
原本繃直的鋒利絲線軟趴趴的垂下,甚至在以肉眼觀察不到的頻率顫動著,她放開了手中的武器,任由絲線斷開,隨風飄揚。
她手掌哆嗦著貼上胸膛,感受到像是囚鳥衝破牢籠的震動,一下又一下,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一滴淚從泛起水光的藍眼中悄然落下,而本人卻無知無覺。
這並不是傷痛的淚水,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人偶是沒有心的。
她整個人顫抖著彎下腰,大口呼吸著。
為什麽我的心會這麽痛呢?
是因為你吧……給予我生命的神啊,我的主人。
是你回來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