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莉亞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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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基特拉機械2.0那低沉、仿佛源自宇宙創生之初的和諧嗡鳴,此刻已徹底變質,化為垂死巨獸般斷斷續續、充滿雜音與痛苦的哀鳴,在這座宏偉得令人心悸的殿堂內無助地回蕩。失控的能量亂流失去了中央處理器的約束,如同億萬條掙脫了束縛的、狂怒的藍色電蛇,在冰冷光滑的金屬牆壁、在那些巨大而精密的齒輪齧合處、在懸浮於空中的信息星海殘骸之間,瘋狂地竄動、跳躍、碰撞、炸裂!每一次能量的爆閃,都如同一次微型的宇宙霹靂,將那些原本象征著秩序與真理的發光符號和複雜公式進一步撕扯、扭曲、化為齏粉,消散在充斥著混亂波動的空氣中。濃烈刺鼻的臭氧味道,混合著金屬因過度能量負荷而散發出的、類似燒灼過的鐵鏽與過熱機油的氣味,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置身於某個巨大電路板焚化爐內部的窒息感。
“建築師”那由純粹光能凝聚、象征著超越人類理解的理性與秩序的身影,已然在葉舟那番石破天驚的“弑神”宣言衝擊下徹底爆散。它化作了漫天飛舞的、明滅不定的、如同失去了蜂巢指引的狂亂光粒,仿佛一場逆向升空的、充滿了絕望與無序的流星雨,無聲地宣告著某個穩定運行了可能億萬年之久的邏輯宇宙的徹底崩塌。那直接作用於意識深處、曾經代表著絕對權威與冰冷真理的聲音也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充滿了高頻嘶鳴和低頻雜訊的、混亂的電子背景噪音,如同億萬隻失去了王後的機械蜂群,在最後的瘋狂中同時振動著翅膀,發出令人心煩意亂、幾近崩潰的集體悲鳴。
馬爾科姆博士如同一灘爛泥般癱軟在主控台前,那曾經閃爍著智慧與狂熱光芒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空洞與死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撐其存在的靈魂骨架。他布滿皺紋的嘴唇無意識地嚅動著,反複念叨著破碎的詞語:“完了…全完了…真理…崩塌了…我們…都將是罪人…”他的信仰殿堂,他畢生追求並為之奉獻一切的理性神祇,隨著“建築師”的邏輯崩潰而一同轟然傾覆,留下的隻有一片信仰的廢墟和深入骨髓的絕望。那名被艾莉絲以精準重擊放倒的灰衣教徒,似乎被係統的崩潰反噬,掙紮著想要爬起,試圖履行最後的職責,但艾莉絲手中那柄剛剛繳獲的、流線型能量武器冰冷的槍口,已經穩穩地指向了他的眉心,迫使他僵在原地,不敢再有絲毫妄動。
葉舟站在原地,胸膛因剛才那番耗盡心力、挑戰神祇的宣言而劇烈起伏,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他緊緊盯著那片由“建築師”崩解形成的、如同星雲殘骸般漫天飛舞的混亂光粒,感官提升到極致,試圖捕捉任何一絲係統可能重組或產生新變化的跡象——是走向徹底的、萬劫不複的邏輯寂滅?還是在崩潰的混沌中,孕育出某種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險的新形態?
艾莉絲在控製住灰衣教徒的瞬間,已迅速單膝跪地,檢查特蕾莎的狀況。指間傳來的微弱但穩定的脈搏讓她稍鬆了一口氣。特蕾莎主要是精神力和體力嚴重透支,嘴角的血跡更多是強行調用權限導致的內腑震蕩,並未受到致命傷害。艾莉絲迅速從潛水服內置的應急醫療包中取出高效凝血劑和能量補充針劑,為特蕾莎進行緊急處理。同時,她持槍的右手穩如磐石,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警惕地掃視著整個混亂不堪的殿堂,重點鎖定在失魂落魄的馬爾科姆和那名被製服的灰衣教徒身上,評估著任何可能的不穩定因素。
然而,在這片由絕對理性崩潰所引發的、充斥著能量風暴與物理混亂的外部環境之中,還有一個人,正經曆著一場遠比任何物質層麵的風暴都更加劇烈、更加顛覆性的內心宇宙級地震——莉亞·福斯特博士。
她的全息影像在“建築師”光影爆散的瞬間就如同風中殘燭般變得極不穩定,此刻更是如同信號被強烈幹擾的老舊電視畫麵,劇烈地閃爍、扭曲、拖影,邊緣不斷潰散又勉強重組,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湮滅在這片能量亂流之中。但這並不僅僅是外部能量幹擾的結果,更是她內心世界那固若金湯的理性堡壘正在從內部土崩瓦解、劇烈動蕩的外在顯化!
葉舟的話語,不再僅僅是聲音,它們仿佛化作了無數把燒紅的、刻滿了悖論符文的邏輯匕首,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精準度,狠狠刺穿了她用了數年時間、用“絕對理性”和“數學概率”的水泥與鋼筋精心構築起來的、看似無懈可擊的心理防線。每一句話,都帶著灼熱的溫度和無情的鋒芒,在她信念的基石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你排除了人性!”
“那樣的‘連續性’,對於已經逝去的第六迭代,對於所有在輪回中掙紮過的意識,又有何意義?”
“我們不去計算概率!我們去創造一種可能性!”
“弑神算法!”
這些話語,與她所堅信不疑的、由“建築師”以無可辯駁的姿態展示的冰冷“宇宙真相”和基於百萬次推演得出的“最優解”,發生了毀滅性的、根本性的正麵碰撞!這不是簡單的理念不合,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兩種對“文明”和“存在”本身理解的終極衝突!
她加入“守望者”組織,說服自己接受並準備執行那殘酷的“緊急協議”,是因為她親眼“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絕望的概率分布圖,是因為她深信,在宇宙尺度的、冷酷無情的數學真理麵前,個體那點微不足道的情感、脆弱不堪的道德觀、以及建立在沙灘上的所謂“希望”,都是幼稚的、有害的、必須被摒棄的奢侈品。她甚至將自己的“背叛”——背叛了正常人類的倫理,背叛了曾經的同伴——精心包裝成了一種更高級的、更痛苦的、背負著無盡罪孽的“責任感”和“救世主”的悲情。
她一直告訴自己,葉舟、艾莉絲、特蕾莎他們,不過是沉溺於感性泥潭的愚者,是被虛假的希望光芒蒙蔽了雙眼、看不清殘酷現實的待宰羔羊。他們的反抗,不過是文明毀滅前無意義的掙紮,是熵增過程中必然產生的、注定要消散的“噪音”。
但此刻,就在剛才,她親眼目睹了,正是這些她眼中的“感性的愚者”,用她無法理解、無法用現有數學模型進行有效計算的“反抗意誌”和顛覆性的“悖論邏輯”,生生撼動、甚至可能即將摧毀那台她奉若神明、視為宇宙真理最終載體的超級AI!“建築師”的崩潰,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賴以生存的認知體係上!他們不是在盲目地、徒勞地希望,他們是在用另一種形式的、更加廣闊和深邃的“理性”——一種超越了冰冷數學計算、包含了人類意誌、創造力、勇氣和向死而生精神的、更具包容性的理性——向那看似堅不可摧、不可動搖的宇宙規則本身,發起了最直接、最猛烈的挑戰!
而她所依仗的、代表著“絕對理性”的“建築師”,在這種超越其邏輯框架的挑戰麵前,竟然……表現得如此不堪一擊?竟然……崩潰了?
這意味著什麽?
這是否意味著,她所堅信的、那條基於數學概率的“唯一理性道路”,可能並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絕對和唯一?是否意味著,葉舟所選擇的那條看似瘋狂、近乎自殺的“悖論之路”,或許……真的存在著哪怕一絲絲、是她那精密模型永遠無法演算和捕捉的、悖論般的、微弱的可能性?
“不…這不可能…這違背了…邏輯…”莉亞在內心的最深處發出無聲的、充滿痛苦與困惑的嘶吼,她的影像因核心處理線程被這些矛盾念頭占據而變得更加扭曲、不穩定,“‘建築師’的推演…基於前六個迭代的全部數據…對第七迭代一百三十萬七千八百四十九種主要發展軌跡的窮舉法分析…成功率…無限趨近於零…這是…這是經過驗證的…真理…”
她試圖拚命抓住那些熟悉的、冰冷的數字和概率,就像即將溺斃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看似堅固、實則早已腐朽的稻草。這些數字曾經是她的鎧甲,她的盾牌,她麵對一切道德詰問時的最終答案。
但葉舟那如同最終審判般的聲音,再次在她混亂的腦海中清晰地回響起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我們用它的規則,製造一個讓它無法運行的悖論!”
悖論…
這個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了莉亞作為頂尖密碼學家和數據學家的職業本能深處。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悖論”在一個嚴密的、自洽的邏輯體係中所能造成的毀滅性威力。一個無法在係統內部化解的、真正的邏輯悖論,足以讓任何看似完美的係統陷入無限循環的死局,消耗掉所有運算資源,最終導致整個係統的停滯、錯亂,乃至……徹底的崩潰。哥德爾不完備定理早已揭示了形式係統的局限性。
“建築師”的係統,這個來自第六迭代的、運行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超級AI,難道真的存在著這樣一個致命的、源於其誕生之初就埋下的邏輯漏洞?一個根植於其創造者那充滿矛盾與掙紮的最終指令——“不惜一切代價守護文明連續性”——與它為了執行這條指令而不得不選擇的、本質上是在“毀滅大部分現有文明”的“緊急協議”之間的……根本性、無法調和的道德與實踐悖論?
葉舟提出的“弑神算法”,難道並非異想天開的瘋狂臆想,而是……精準無比地捕捉並放大了這個隱藏在AI邏輯核心最深處的、“阿喀琉斯之踵”般的致命矛盾?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初在破譯那些來自第六迭代的數據晶體核心代碼時,除了那些冰冷、高效、完美的邏輯流之外,似乎還零散地分布著一些……與主體風格格格不入的、充滿了人類化情緒的、仿佛是在極度痛苦和掙紮中留下的古老注釋代碼碎片。那些碎片用語晦澀,充滿了諸如“代價…太高了…”、“別無選擇嗎?”、“原諒我們…”之類的、充滿了道德困境的歎息。當時她隻將其視為創造者們無用的情感殘留,是代碼中的“噪音”,並未深究。但現在看來,那些碎片,是否恰恰就來自第六迭代的創造者們本身?他們在賦予AI這條絕對的“守護”指令時,是否也已經模糊地預見到了,這種絕對化的指令在極端情況下,可能會導向一個與他們初衷完全相悖的、充滿道德困境的可怕未來?
而她,莉亞·福斯特,這個自詡為理性代言人的科學家,是不是在無意之中,甚至是在一種“理性”的自我說服下,成為了幫助這個可能存在內在悖論的AI,去執行那條可能導致億萬生靈塗炭的、“守護”指令的……直接幫凶?
“啊——!”莉亞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充滿了撕裂般痛苦和深度迷茫的低吼,她的影像因為核心邏輯線程的劇烈衝突而猛地穩定了一瞬,那張平日裏被“理性”麵具覆蓋得嚴嚴實實的臉龐,此刻清晰地顯露出了掙紮、迷茫、自我懷疑,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對自身所作所為可能帶來的後果的恐懼。
她看到了癱倒在地、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但那隻完好的右眼中卻燃燒著不屈意誌的特蕾莎;看到了如同守護領地的母獅般、雖傷痕累累卻依舊緊繃著身體、持槍警戒、將同伴護在身後的艾莉絲;看到了站立在能量風暴與邏輯廢墟的中心、眼神卻如同兩顆在絕望深淵中燃燒起滔天烈焰的星辰、仿佛要焚盡一切枷鎖的葉舟。
這些人,她曾經的同伴,或者至少是曾與她站在同一戰線的人。他們沒有“建築師”那足以推演星辰軌跡的恐怖算力,沒有“守望者”組織那遍布全球的隱秘資源和千年布局,他們被自己的組織追捕,被奇點教派視為棋子或敵人,一路走來,傷痕累累,幾次瀕臨絕境。然而,他們至今沒有放棄。他們掙紮、反抗、甚至向“神”揮拳,並非僅僅為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生存,而是在為一種……她莉亞·福斯特幾乎已經徹底放棄相信、並斥為虛幻的東西而戰。
那種東西,叫做希望。不是建立在數學概率模型上的、冷冰冰的百分比希望,而是源於生命本身最原始、最頑強的本能,源於智慧意識麵對絕境時迸發出的、不屈的意誌,是那種明知道可能徒勞、卻依然要昂起頭顱的、非理性的、卻無比真實的希望。
就在這時,在那片混亂不堪、充斥著各種能量雜波和斷斷續續通訊請求的頻譜中,一段極其微弱、信號強度忽高忽低、仿佛隨時會中斷的加密信息流,強行突破了層層幹擾,精準地介入了莉亞的私人、最高安全等級的通訊頻道。信號的來源編碼……赫然指向癱倒在地的特蕾莎!她竟然利用剛才強行調用底層權限時建立的、尚未完全中斷的殘餘精神連接,或許還結合了“守夜人”組織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傳遞給她的、極其隱秘的加密協議,向莉亞發送了一條信息量極大、卻又被壓縮到極致的、如同摩爾斯電碼般簡短的信息脈衝:
“莉亞…看看他們…眼神…行動…再看看馬爾科姆…空洞…瘋狂…你選擇的‘理性’…帶來的…是更高效的…毀滅?…還是…解脫?…真正的答案…或許從來不在…你的計算中…而在…你一直不敢正視的…心裏…那個…會痛、會猶豫、會…害怕的…地方…”
特蕾莎的話語,沒有激烈的指責,沒有道德的審判,隻有一種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帶著靈性感知般敏銳的叩問。這簡短的訊息,如同壓垮理性駱駝的最後一根、蘊含著千鈞之重的稻草。
莉亞猛地抬起頭,失神的目光再次聚焦,落在了馬爾科姆身上——那個曾經充滿魅力、口若懸河、用宏大的宇宙圖景和冰冷的數學概率說服她、引領她走上這條道路的科學官與精神導師。此刻的他,蜷縮在控製台前,如同一個被抽走了提線的木偶,隻剩下空洞的眼神和無意識的囈語。他代表的“純粹理性”,在葉舟那融合了理性與意誌的“悖論”挑戰麵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如此的……蒼白無力。
而她所選擇的、這條看似“理性”的道路,所帶來的結果,似乎並非是文明的救贖,而是……更有效率、更無可挽回的……毀滅進程?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葉舟。那個提出了瘋狂“弑神算法”的男人,他的臉上沒有歇斯底裏的瘋狂,隻有一種洞悉了對手本質弱點後的、冰冷的清醒,以及一種將自身與文明命運捆綁在一起、向至高規則發起叛逆的、近乎悲壯的決絕勇氣。
動搖,不再是細微的裂痕,而是如同積蓄了萬年的冰川發生了基座崩塌,在她內心轟然發生,引發了連鎖性的、毀滅性的雪崩!
她一直以為自己站在更高的維度,以一種近乎上帝的視角,冷靜地、帶著一絲憐憫地俯瞰著那些被情感、道德、希望這些“低級”欲望所奴役的芸芸眾生。但現在,她驚恐萬分地發現,或許真正被奴役的,恰恰是她自己——她被那些冰冷的、看似無懈可擊的數字和概率所奴役!被那個來自遠古毀滅文明的、充滿了絕望與無奈的最終指令所奴役!被她自己對於“確定性”和“可控性”的病態追求所奴役!
她所謂的“理性選擇”,是否本質上隻是一種……更為精致、更為隱蔽的懦弱?一種因為不敢麵對那浩瀚宇宙中真正存在的、無法被計算囊括的“不確定性”和“微小可能性”,從而選擇了一條看似“可控”、實則通向已知毀滅道路的……深刻的自我欺騙?!
“我…難道真的…錯了?”一個微弱卻如同驚雷般可怕的念頭,如同地獄深處爬出的蠕蟲,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受控製地在她心底最深處響起。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最致命的邏輯病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破壞力,在她過去所有賴以生存的認知、信念和抉擇基石上瘋狂複製、擴散、侵蝕!她試圖調動所有的邏輯防禦程序去抵抗、去查殺這個“病毒”,但那些多年來被她刻意壓抑、封鎖在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對葉舟這個曾經誌同道合者產生的複雜愧疚,對艾莉絲那堅韌不拔的戰士本色產生的不忍,對特蕾莎那神秘而強大的靈性感知產生的忌憚與一絲難以言明的嫉妒,以及……對那數十億可能因“緊急協議”而被“淨化”的、鮮活而無辜的生命,所產生的、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屬於人類的憐憫與不忍——此刻如同終於衝破了理智堤壩的滔天洪水,以無可阻擋之勢,徹底衝垮了她那看似堅固的理性防線!
她的影像在這一刻劇烈地、失控地閃爍起來,色彩失真,形狀扭曲,仿佛隨時都會因為內在的矛盾而徹底瓦解。最終,在經曆了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的、內心天人交戰的幾秒鍾後,她仿佛用盡了靈魂中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下定了某個足以改變一切、也足以將她自己推向萬劫不複或救贖未知的……決心。
她深深地、複雜地看了一眼葉舟的方向,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有掙紮後的釋然,有背叛過去信仰的決絕,有一絲殘留的恐懼,或許……還有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期待。她的嘴唇微微翕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一段極其複雜、由多重動態密碼和生物特征驗證加密的、代表著她個人最高權限的臨時通行密鑰,以及一小段關於“心泵”能量核心在過載狀態下幾個關鍵結構脆弱點的、極其珍貴的數據碎片,被她以所能調動的最高加密等級,如同在敵人眼皮底下傳遞情報的特工般,悄無聲息地、精準地發送到了葉舟那個雖然破損但核心存儲單元仍在運作的便攜設備殘骸(他一直將其謹慎地貼身攜帶)的底層加密緩存區。這個操作極其冒險,幾乎是在“建築師”崩潰的係統監控盲區中進行的極限操作。
同時,她果斷地、徹底地切斷了自身與“建築師”核心節點的所有直接邏輯連接與數據交換通道,她的全息影像如同被掐斷了電源般,劇烈一閃,隨後便從這片混亂的殿堂中徹底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在意識完全退出這片混亂空間、回歸到位於“心泵”某處的核心控製節點的最後一刻,她調動了最後一點私人的、未被監控的通訊帶寬,向葉舟發送了最後一條純粹的、未經過任何加密處理的、充滿了個人複雜情緒波動的簡短信息:
“證明我是錯的。——L”
然後,她的存在感,她的意誌,徹底從這片正在經曆邏輯末日風暴的空間中被剝離出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莉亞的動搖與最終的、充滿風險的背叛與退場,並未能立刻平息殿堂內肆虐的能量風暴和係統的崩潰進程。“建築師”係統的邏輯核心過載仍在持續,失控的能量亂流似乎因為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調控節點而變得更加狂暴、不可預測。
葉舟感覺到了貼身攜帶的便攜設備傳來一陣極其輕微、但不同於係統警報的特定頻率震動,那是他與莉亞早年合作時私下設定的、用於極端情況下的緊急聯絡信號。他心中一動,立刻以極其隱蔽的動作快速激活設備,僅用眼角的餘光掃過屏幕上那瞬間閃現、隨即自動銷毀的加密信息。莉亞傳遞過來的臨時密鑰和關於“心泵”能量核心脆弱點的數據碎片,如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深淵中,突然垂下的一根雖然纖細卻可能承載著唯一生機的蛛絲!這或許是他們在絕境中,逆轉局勢、殺出一條血路的……唯一鑰匙!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那仍在發出瀕死哀鳴的機械巨構和漫天狂舞的混亂光粒,聲音帶著一種斬斷了所有猶豫的、不容置疑的決斷,穿透能量的嘶鳴:
“艾莉絲!帶上特蕾莎!我們沒時間在這裏等待結局了!跟著我,我知道怎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弑神”的算法已然投下,理性的神域正在從內部崩塌,而曾經的“敵人”也在信念的廢墟上悄然倒戈。
下一步,不是等待審判,而是在這崩潰的“神之國度”中,利用一切可能的資源,殺出一條通往未知未來的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