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極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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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伯利亞永凍土層的刺骨,蘇必利爾湖底那浸透靈魂的陰寒,仿佛都已被時間本身衝刷,褪色成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然而,此刻包裹著葉舟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本質的……冷。
    這不是尋常意義上的低溫,這是一種物理規則層麵的、近乎傲慢的拒絕。風,不再是風的形態,它凝固成了無數把無形而鋒利的銼刀,裹挾著億萬顆硬度堪比鑽石的冰晶,以一種永恒的、不知疲倦的執著,刮擦著視野內的一切。空氣被抽幹了溫度和活力,稀薄得如同虛無,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一場小型的戰爭——肺部黏膜在抗議,氣管在痙攣,仿佛吞咽下的不是氧氣,而是無數細微的、碎裂的玻璃渣。大腦因缺氧而陣陣眩暈,視野邊緣偶爾會泛起一片不祥的、跳動的黑斑。
    極晝的太陽低垂在天際,像一枚被釘死在鉛灰色穹頂上的、失去了一切熱力的慘白硬幣。它的光芒有氣無力,卻異常執著地反射在無垠的冰原上,將每一道風蝕出的冰棱、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雪屑,都變成了億萬片閃耀的、鋒利的刀片。這裏沒有色彩,隻有永恒的白,吞噬一切的白,以及冰川深處那幽幽的、仿佛能凍結時間的藍。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就是那永不停歇的風的咆哮,一種足以讓任何未曾親曆者精神崩潰的、單調而宏大的死寂之音。
    這裏是南極。星球的地理終點,生命的絕對禁區,亦是……所有秘密最終極的埋藏之所。
    葉舟站在“真理探尋者號”破冰船的前端觀測平台上,厚重的薔薇十字會製式極地服將他包裹得如同一個高科技的繭。自發熱內襯在持續輸出微不足道的暖意,輔助供氧係統麵甲下的氣流發出輕微的嘶嘶聲,但那股徹骨的寒意,依舊如同無孔不入的幽靈,穿透層層防護,滲透進他的骨髓。他麵甲上凝結了一層薄霜,讓窗外那片壯麗而殘酷的世界顯得更加朦朧而不真實。他下意識地緊了緊手套,手中握著那個在蘇必利爾湖底徹底報廢的便攜設備殘骸。冰冷的金屬外殼上,還依稀可見水下高壓和能量衝擊留下的扭曲痕跡。
    這艘“真理探尋者號”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它的造型並非傳統破冰船的笨拙方正,反而更接近一隻巨大的、靜默滑行於冰海之中的黑色蝠鱝。流線型的船體采用了一種非鏡麵的吸波材料,能有效規避雷達探測,其艦首的破冰結構並非簡單的衝撞式,而是配備了某種高頻共振裝置,能在接觸冰層的瞬間,通過精確的能量釋放使其內部結構碎裂,從而以相對“柔和”的方式開辟航道。這是薔薇十字會數百年積累的、不為人知的科技實力的冰山一角,也是為了抵達這處被自然和條約共同封印的土地所必需的工具。
    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數周前,在薔薇十字會某個秘密據點內的數據修複中心。那裏充滿了閃爍的指示燈和低沉的服務器嗡鳴。技術專家們——那些沉默寡言、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人們——圍著從湖底搶救回來的、幾乎熔毀的數據核心,工作了無數個日夜。葉舟自己也參與其中,試圖從“建築師”崩潰時那狂暴無序的數據洪流中,梳理出關於南極坐標的蛛絲馬跡。那感覺,就像是在一場席卷了整個宇宙的沙塵暴中,尋找幾粒特定顏色的沙子。數據碎片支離破碎,充滿了邏輯悖論和無法解析的幹擾噪音。坐標本身是不完整的,像一首被撕去關鍵幾行的樂譜,旋律依稀可辨,卻無法演奏。
    最終,是薔薇十字會自身保存的那些古老星圖——繪製在某種未知獸皮上,標注著與現代天文體係迥異符號的卷軸——以及一些被主流學術界斥為“神話臆想”的古老傳說,提供了關鍵的補充。通過複雜的交叉比對和概率演算,目標被鎖定在了東南極洲一片廣袤而致命的區域——“極夜盆地”的邊緣。那裏是南極冰蓋最厚、最古老、也最難以抵達的區域之一,是連最頑強的微生物都難以存活的絕對荒蕪之地。
    “感覺如何,葉博士?”一個溫和而清晰的聲音透過內部通訊頻道傳來,打斷了葉舟的沉思。
    是弗裏德裏希·海森堡博士。他取代了在西伯利亞基地犧牲的那位睿智長者,成為了薔薇十字會在此次“終焉圖書館”探尋行動中的首席科學顧問兼現場指揮官。他年紀大約五十歲上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即使穿著臃腫的極地服,也依舊保持著一種學者的儒雅氣質。但他的眼神,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卻像極了經過精密打磨的冰晶,冷靜、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視問題的核心。
    “渺小。”葉舟轉過身,透過結霜的麵甲看向海森堡,誠實地回答,他的聲音因電子傳輸而略帶失真,“麵對這樣的……偉力,感覺我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科技,都像是螞蟻試圖用樹葉去阻擋海嘯。”
    海森堡博士的嘴角微微牽動,似乎是一個微笑,但其中蘊含的意味卻絕非輕鬆。“螞蟻固然渺小,葉博士,但別忘了,它們的巢穴深處,也可能構建著足以改變局部地貌的複雜結構,甚至藏著能影響整個生態係統的秘密。渺小,並不意味著無力,隻是界定了我們行動所需的……精度和韌性。”他走到葉舟身邊,同樣望向窗外那片白色的地獄,語氣變得嚴肅,“而且,根據我們剛剛完成的第三輪廣譜地質掃描,結合你提供的坐標碎片進行深度建模分析,我們腳下的冰層深處,確實存在著……不容置疑的異常。”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導葉舟離開觀測平台,步入“真理探尋者號”那溫暖、明亮且充滿了各種儀器低沉嗡鳴的艦橋。與外部絕對的嚴酷相比,艦橋內是人類科技打造的脆弱避風港,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臭氧和精密電子設備特有的混合氣味。
    主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幅令人屏息的圖像。那是融合了多頻譜聲納、重力梯度測量以及深地穿透雷達數據後生成的合成圖。在代表數千米厚、呈現深邃藍色的冰層剖麵下方,大約位於冰蓋基底之下兩英裏(約三千二百米)的岩床之上,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結構規則的幾何形體被醒目的紅色輪廓線清晰地標注出來。
    那絕非任何已知的地質構造。它不像綿延的山脈,也不像撞擊形成的隕石坑。其輪廓呈現出一種驚人的、多重嵌套的六邊形與三角形的組合,線條筆直,角度精確,邊緣銳利得如同用神的尺規剛剛畫就。其規模更是駭人聽聞,粗略估算,其占地麵積堪比一座小型山脈被整體搬運、埋葬於此。更令人心悸的是,掃描數據顯示,這個巨大結構內部並非實心,存在著大範圍的空腔體係,並且,從結構的核心部位,正持續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但穩定到不可思議的……能量讀數。
    那是一種葉舟既熟悉又陌生的脈衝。熟悉,是因為它與“建築師”核心以及“心泵”運轉時散發出的能量波紋,在頻譜基底上有某種微妙的同源性;陌生,則是因為這股脈衝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內斂,仿佛並非為了驅動什麽,而是像一顆緩慢跳動了億萬年的心髒,僅僅是為了維持某種最基本的存在狀態。
    “就是這裏……”葉舟幾乎是無聲地喃喃自語,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有力地撞擊著,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確認這個難以置信的現實。南極坐標指向的就是這個!這絕非人類,甚至可能絕非已知任何地球文明所能創造的造物!
    “能量脈衝的頻率非常低,周期穩定在2.6小時,精確得如同原子鍾。”海森堡博士指向屏幕一側滾動著的複雜數據流,他的指尖在虛擬控製麵板上輕點,調出了波形分析圖,“其波形模式……經過檔案庫的模糊匹配,與我們薔薇十字會保存的、某些描述‘世界引擎’或‘星核調節器’的古老文獻碎片中記載的隱喻性描述,有微弱的、但統計學上顯著的吻合度。”
    “世界引擎?星核調節器?”葉舟皺起眉頭,這些詞匯聽起來更像是神話而非科學。
    “隻是傳說,葉博士,一直被視為先民對無法理解的巨大自然力量的詩意化解讀。”海森堡博士的語氣帶著學者特有的嚴謹和保留,“傳說在不可考的遠古時代,有某種……存在,為了‘調試’、‘穩定’或者‘錨定’這顆星球的某種基本參數,在南極極點附近留下了某種……‘基點’或‘閥門’。當然,在缺乏實證的情況下,這始終被歸於神秘學範疇。但是……”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個巨大的紅色輪廓,聲音低沉了下去,“下麵的這個東西,以其規模、結構複雜性和能量特征,無疑宣告了它是高度發達智能的造物,其科技水平……恐怕遠超我們當前的理解極限,甚至可能,如你所說,遠超那意圖毀滅我們的‘第六迭代’。”
    一種混合著震撼、恐懼和一絲奇異興奮的情緒在葉舟心中湧動。他們追尋的“終焉圖書館”,難道就是這種東西?一個埋藏在冰下,仿佛與星球本身融為一體的……引擎?
    就在這時,艦橋內平和的氣氛被急促的警報聲打破。負責監控大氣數據的觀測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高聲報告:“指揮官!檢測到異常大氣擾動!西南方向,距離約四十八公裏,有一個強烈的、局部的低氣壓漩渦正在極速生成!中心氣壓正在暴跌!風速……上帝,風速讀數正在急劇攀升,預計三分鍾內將達到颶風級別!這……這完全不符合該區域任何已知的氣象模型!就像是……憑空出現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氣象雷達屏幕上。隻見一個代表著極端低壓和風暴的、如同血紅眼球般的漩渦圖標,正在原本相對平靜的冰原上空被“繪製”出來,並且以驚人的速度,幾乎是筆直地朝著“真理探尋者號”所在的位置撲來!
    “是‘白色死神’!”一名頭發花白、臉上刻滿了極地風霜痕跡的老船員失聲喊道,聲音裏帶著深植於骨的恐懼,“南極最可怕、最反複無常的突發性風暴!可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季節,這個經緯度,根本不可能生成這種級別的氣旋!”
    “這不是自然形成的。”一個冷靜的女聲從通訊頻道中插入,是艾莉絲。她剛剛結束對船上主動防禦係統和外部傳感器陣列的巡查,快步走入艦橋。她的臉色凝重,沒有絲毫慌亂,但眼神銳利如刀。她徑直走到能量探測控製台前,手指飛快地在虛擬鍵盤上操作著,很快調出了另一組數據。“風暴眼中心,檢測到微弱的、但確鑿無疑的非自然能量輻射信號。其頻率……與我們掃描到的冰下結構散發的核心脈衝,存在高度同步的……諧波關聯。看這裏,”她將兩個波形圖疊加在一起,它們的峰值和穀值幾乎完美對應,隻是強度天差地別,“冰下的脈搏加速了,而天上的風暴就隨之起舞。”
    葉舟和海森堡博士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深沉的震驚和了然。
    冰下的東西……不僅能被探測到,它還能……影響天氣?或者說,這突如其來的、違背自然規律的風暴,是某種……防禦機製?是對於他們這些不速之客的……警告?或者攻擊?
    “立刻啟動所有抗風暴協議!固定所有移動設備和物品!非必要人員立即返回固定艙室!全員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海森堡博士沒有絲毫猶豫,他的聲音通過艦橋廣播傳遍全船,冷靜而充滿權威,像一根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初現的恐慌,“舵手!左滿舵,動力提升至百分之七十,尋找最近的、可以依托的冰脊或冰山作為背風處!我們不能,也絕不可能在開闊冰原上硬抗這種級別的風暴!”
    “來不及轉向了,指揮官!”舵手雙手緊緊握著操縱杆,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聲音帶著絕望,“風暴移動速度太快!它的外圍氣流已經捕獲了我們!船體正在被強行拖拽過去!”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刹那間,整個世界……瘋了。
    原本隻是咆哮的狂風,瞬間進化成了巨神滅世般的怒吼。它不再是風,而是變成了實體,一道連接天地的、高速旋轉的白色巨牆。這堵牆由被卷起的億萬噸積雪和冰晶構成,高度超過五十米,如同白色的海嘯,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真理探尋者號”碾壓而來。天空在幾分鍾內從鉛灰色驟變為令人心悸的墨黑,仿佛宇宙本身在這裏撕開了一道口子,將最深的黑暗傾瀉而下。雞蛋大小的冰雹混合著邊緣鋒利的硬化雪片,如同無數挺重機槍同時開火,密集而狂暴地敲擊著船體的複合裝甲,發出震耳欲聾、連綿不絕的轟鳴,仿佛有無數巨錘正在試圖將這鋼鐵造物砸成碎片。
    整艘萬噸級的破冰船,在這天地之威麵前,渺小得如同孩童浴缸裏的玩具船。它被高達十幾米的浪湧(由風暴掀動的地下海水混合著碎裂的浮冰)和狂暴的、方向變幻莫測的風力肆意玩弄著,劇烈地左右傾斜、前後顛簸。甲板上未被及時固定的備用纜繩和工具箱被瞬間拋飛,消失在白色的混沌之中。船體龍骨發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隨時會斷裂的金屬**聲。
    “抓緊!抓住身邊任何固定的東西!”艾莉絲的反應快如閃電,她一把將還有些發愣的葉舟按在固定在甲板上的、帶有安全帶的指揮官座椅裏,自己則像一隻靈巧的獵豹,身體低伏,雙腳如同生根般牢牢釘在搖晃的甲板上,一隻手死死抓住旁邊冰冷的合金扶手,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武器握柄上。她的眼神沒有看向窗外那末日般的景象,而是如同雷達般掃視著艦橋內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員,警惕著任何可能因風暴引發的結構損壞,或者……更危險的、趁亂而動的“人為”破壞。
    艦橋內的燈光瘋狂閃爍,忽明忽暗,營造出一種鬼蜮般的氛圍。幾個過載的控製台爆出一簇簇耀眼的電火花,刺鼻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艙內各種警報聲淒厲地交織在一起:結構應力警報、動力係統過載警報、姿態平衡儀失效警報……匯成了一曲絕望的交響樂。
    “冰層!船頭左前方三鏈處,出現巨大冰裂!正在急速擴張!”聲納員的聲音嘶啞,帶著最後一絲力氣的呐喊。
    透過幾乎被冰雪完全糊死的觀測窗,以及依靠雷達和激光測距儀合成的實時影像,可以看到船頭左前方不遠處的冰原,在風暴和下方海水巨浪的聯合撕扯下,如同脆弱的餅幹般,猛然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寬度迅速超過百米的巨大裂隙!幽暗的、泛著墨藍色的海水在裂縫下翻滾,仿佛通往地獄的入口。
    “左滿舵!不,右滿舵!全動力倒退!把所有動力都給我加到推進器上!”海森堡博士雙手撐在控製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對著通訊器聲嘶力竭地吼道,聲音幾乎要被風暴的噪音完全吞沒。
    船尾的三台巨型泵噴推進器發出了過載的、如同垂死巨獸般的咆哮,螺旋槳瘋狂地攪動著冰寒的海水,試圖將這艘被自然之力扼住喉嚨的巨船從毀滅的邊緣拉回。船體在驚濤駭浪和浮冰的撞擊中發出更加劇烈的顫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晃動著龐大的身軀,與那道吞噬一切的冰裂擦身而過,濺起的冰冷海水如同瀑布般衝刷著上層建築,瞬間凍結成一層厚厚的冰甲。
    然而,就在眾人剛剛因為避開冰裂而稍稍鬆了一口氣的瞬間,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壯得如同神話中滅世巨龍般的慘白色閃電,撕裂了墨黑的天幕!這道閃電並非劈向波濤洶湧的海麵,而是違背了所有物理常識,帶著一種近乎故意的、精準的惡意,直直地……劈在了他們之前掃描確定的、那個冰下巨型結構在冰麵上的大致投影區域中心!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卻仿佛能穿透船體裝甲、直接震蕩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的巨響,從冰蓋的極深處傳來!那不是普通的爆炸聲,沒有強烈的衝擊波,更像是……某種沉睡了千萬年的、巨大無比的機械齒輪被雷霆之力強行喚醒、開始齧合轉動;又像是某個亙古以來便封印著某種禁忌存在的枷鎖,被這天地交征的力量猛然劈開!
    緊接著,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不是通過儀器,而是通過腳底傳來的觸感,通過內耳平衡器官的反饋——整個冰原,不,是整片大陸架……開始震動!
    這不是風暴引起的船體搖晃,而是來自地殼深處的、結構性的、沉悶而有力的震顫!仿佛有一顆無比巨大的心髒,在冰層之下兩英裏處,開始了它億萬年的第一次搏動!
    “地震?!不……不對!是冰震!大規模的基底冰震!”隨船的地質學家看著麵前儀器屏幕上如同癲癇發作般瘋狂跳動的數據曲線,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顫抖著,“冰蓋與岩床的接觸麵在劇烈滑動!能量源……能量源來自我們標注的那個結構體!它……它被激活了!正在釋放無法估量的能量!”
    “真理探尋者號”在這天地之威與地質劇變的雙重夾擊下,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它像一片被投入狂風暴雨中的枯葉,被來自天空、海洋和地底的力量無情地拋擲、摔打、旋轉。所有人都被迫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或者緊緊抱住堅固的支柱,抵抗著失重與超重那令人惡心欲嘔的交替折磨。胃部在翻騰,耳膜在轟鳴,意識在絕對的物理力量麵前變得模糊。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對自然(或者說,超自然)偉力最原始的敬畏,以及……對冰下那未知的、剛剛被他們“驚醒”的存在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葉舟在幾乎讓他昏厥的劇烈顛簸中,努力抬起頭,目光穿過搖曳的燈光和飛濺的雜物,死死盯住主屏幕上那個代表著冰下巨大結構的、依舊在頑強顯示的紅色輪廓。在這一次次源自地底的震動中,那輪廓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甚至,在一些更深層次的掃描波段上,開始浮現出更多細微的、複雜的內部結構線條。
    南極坐標指向的,從來不是一張溫柔的邀請函,而是雷霆與冰封交織的、冷酷無情的警告。是通往那終極秘密——那可能關乎地球命運、關乎所有生命存續的“終焉圖書館”——之路上,所設置的第一道,也是最為殘酷的試煉。
    他們來了,憑借著智慧、勇氣和一絲僥幸,穿越重洋,抵達了這世界的盡頭。
    而南極,這沉默的、白色的巨神,用它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清晰而暴烈的回應。
    那冰層之下的東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