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逃亡與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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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的暴怒,早已超越了任何氣象模型或人類經驗所能描述的範疇。它不再是天氣,它是天罰,是這顆星球對於闖入其最終秘藏之地的渺小生靈,所降下的、最原始也最徹底的驅逐令。
“真理探尋者號”在這片被純粹白色與墨黑統治的地獄中,已不再是船隻,它是一枚被無形巨手攥在手心、肆意拋擲玩弄的骰子,每一次翻滾、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其鋼鐵骨架瀕臨解體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墨黑的天幕低垂,仿佛觸手可及,與地麵上被狂風卷起的、高達數十米的雪牆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個旋轉的、封閉的、吞噬一切的死亡囚籠。能見度徹底歸零,肉眼失去了任何意義,唯有依靠艦橋內雷達屏幕上那些跳躍不定的光點和曲線,才能勉強感知外部那混亂到極致的世界——那個代表剛剛撕裂冰原的巨大冰裂的、如同獰笑嘴角般的猙獰豁口,以及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的、象征著急速湍流和致命冰雹的混亂信號。
“左滿舵!全動力倒退!穩住!給我穩住!”弗裏德裏希·海森堡博士的吼聲在劇烈顛簸、各種警報聲淒厲尖嘯的艦橋內回蕩,卻顯得如此微弱,幾乎瞬間就被風浪那毀滅性的轟鳴吞沒。他的身體隨著船體的傾斜而搖晃,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合金指揮台邊緣,指節因極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變得慘白。平日裏那份儒雅與冷靜,此刻已被一種屬於戰場指揮官的、近乎猙獰的決絕所取代。
舵手是一位名叫卡爾的老練海員,此刻他拚盡全身力氣對抗著失控的舵輪傳遞來的、如同野獸掙紮般的反作用力,額頭和脖頸上青筋暴起,汗水剛從毛孔中滲出,就被艦橋內因設備過載而驟降的溫度凝結成細小的冰晶。引擎艙傳來報告,伴隨著撕裂般的金屬摩擦聲,三台主推進器中已有兩台因吸入大量碎冰而輸出功率急劇下降,僅剩的一台也在過載邊緣發出垂死般的咆哮。龐大的船體在如山巒般起伏的浪湧中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扭動、後退,試圖避開那道吞噬一切的深淵。每一次轉向,都引來船體結構更加刺耳的抗議。
“砰——嘩啦!”船尾猛地一沉,一道高度超過十五米的巨浪,如同神話中海神揮出的重錘,結結實實地拍擊在船尾甲板和上層建築上!整個艦橋伴隨著令人失重的失控感,猛地向前傾斜了接近四十度!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顛覆了。未及固定的咖啡杯、數據板、工具包稀裏嘩啦地滑向船頭,在冰冷的金屬牆壁和地麵上撞得粉碎。幾名正在試圖穩定儀器的船員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離崗位,身體不受控製地撞在突起的控製台邊緣或牆壁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和壓抑的痛苦**,防護服上瞬間沾染了斑駁的血跡。
“抓緊!別鬆手!”艾莉絲的聲音透過內部通訊頻道傳來,冷靜得如同南極冰原下萬古不化的岩石,在這片混亂中注入了一絲奇異的鎮定力量。她早已將自己和身旁的葉舟用高強度安全索牢牢固定在觀測位堅固的合金基座上,她的身體如同柔韌的藤蔓,隨著船體瘋狂擺動而調整重心,雙腳仿佛生根般釘在搖晃的甲板上。然而,她的眼神卻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透過那偶爾被狂暴風勢掀開一線雪幕的、由高強度複合玻璃製成的觀測窗縫隙,死死地捕捉著外部任何一絲可能預示更大危險的變化。
葉舟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離心機,五髒六腑都錯了位,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如同冰冷的海浪,一波波衝擊著他幾乎要崩潰的意識邊緣。耳畔是各種噪音的混合體——風的咆哮、浪的拍擊、金屬的哀鳴、警報的尖嘯、還有自己心髒在胸腔裏如同戰鼓般狂野的搏動聲。他強迫自己集中正在渙散的精神,目光穿透搖曳閃爍的燈光和空氣中漂浮的、因震動而產生的微塵,死死盯住主屏幕上那個代表著冰下巨大結構的、依舊在頑強顯示的紅色輪廓。
令人心悸的是,在冰震引發的、持續不斷的、源自地底深處的沉悶震顫中,那輪廓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甚至,在一些需要極高權限才能調取的、更深層次的諧振掃描波段上,開始浮現出更多細微的、錯綜複雜的內部結構線條,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舒展它凍結了億萬年的筋骨。更讓葉舟瞳孔收縮的是,在那輪廓的幾個關鍵節點位置,亮起了幾處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光點!是極度疲勞和應激狀態下產生的幻覺?還是那深埋冰下的東西,真的在外部風暴和那道詭異雷霆的刺激下,開始了某種……緩慢而古老的激活程序?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沿著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砰!!!”
一聲比之前任何撞擊都要沉悶、都要深入骨髓的巨響,猛地從船底龍骨部位傳來!伴隨著的,是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型金屬梁被硬生生拗斷的撕裂聲!整艘船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向上跳了一下,隨即失去了所有平衡,不可逆轉地向左側急劇傾斜!角度迅速超過了二十五度,並且還在持續加大!
“報告損傷!立刻報告損傷!”海森堡博士的聲音嘶啞,幾乎破音,他必須緊緊抓住指揮台才能不讓自己滑倒。
通訊頻道裏傳來損管隊長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呐喊,背景是洶湧的水聲和更多的金屬斷裂聲:“左舷…左舷中後部!撞上隱藏的水下冰脊!船體…船體破裂!裂口超過十米!三號、四號水密艙完全失效,正在大量進水!五號艙壓力也在下降!左舷推進器完全喪失動力!總動力損失…超過百分之三十,還在持續上升!”
冰冷的、溫度遠低於零度的海水,正以每秒數噸的速度,瘋狂湧入船體內部!破冰船發出了它生命中最後、也是最沉重的哀鳴,船體傾斜角度越來越大,甲板上的冰層開始成片地滑落,墜入下方翻滾的、墨藍色的海水中。電力係統開始出現大規模故障,艦橋內超過一半的屏幕瞬間黑屏,剩餘的也閃爍著不穩定的雪花。應急燈慘白的光芒取代了主照明,將每一張寫滿恐懼和絕望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棄船!”海森堡博士當機立斷,臉上沒有任何猶豫,隻有沉痛到極致的決絕,那是一種目睹自己孩子逝去般的痛苦,“啟動最高級別應急逃生協議!所有幸存人員,按預定編號,前往一、三、五號救生艇平台!重複,棄船!這不是請求,是命令!快!”
棄船?在這南極腹地、風速超過每秒六十米、氣溫低於零下四十度的狂暴風暴中?進入那些看似堅固、但在這種天地之威麵前如同蛋殼般的救生艇,與直接跳入冰海自殺何異?
然而,理智殘酷地告訴他們,沒有選擇。留在正在不可逆轉地沉沒、隨時可能因結構斷裂而翻滾傾覆的“真理探尋者號”上,隻有死路一條,甚至連全屍都無法保留。
刺耳的、如同喪鍾般的棄船警報,以最高的分貝響徹全船每一個尚且完好的角落。訓練有素的船員們,盡管內心被巨大的恐懼和失去同伴的悲傷所淹沒,但長期嚴酷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和紀律性,此刻發揮了作用。他們相互攙扶著,呼喊著同伴的名字,頂著幾乎能將人吹飛的狂風和劈頭蓋臉砸來的冰雹,跌跌撞撞地衝向指定的救生艇平台。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充滿惡意的膠水中跋涉,濕滑的冰麵和劇烈的搖晃讓簡單的行走都變成了生死挑戰。
葉舟和艾莉絲在海森堡博士和兩名身材魁梧的安保船員的協助下,解開了安全索,踉蹌著衝向距離艦橋最近的三號救生艇發射口。船體傾斜已經超過了三十度,他們不得不手腳並用,抓住一切可以固定的物體,才能勉強向上攀爬。甲板上覆蓋著厚厚的、滑不留足的冰層,狂風如同無形的巨手,一次次試圖將他們從船上擄走,拋入下方那沸騰的、冰冷的死亡之海。
“葉博士!艾莉絲女士!這邊!快!”海森堡博士親自守在三號平台的絞盤控製台前,他臉頰上有一道被飛濺碎片劃破的血痕,鮮血剛流出就已凍結。他大吼著,試圖在狂風中穩定住那艘如同醉漢般劇烈搖擺的、蛋形的封閉式耐寒救生艇。救生艇被鋼纜懸吊著,在風中如同鍾擺般瘋狂晃動,不時重重地撞在傾斜的船體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其高強度複合材料外殼上已經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
就在這時,仿佛命運覺得給予他們的考驗還不夠殘酷,異變再生!
“哢嚓——轟隆!!!”
他們腳下原本看似堅固的甲板,因船體結構的過度應力集中和低溫脆化,猛然撕裂開一道長達數米、寬達半米的巨大口子!冰冷的、帶著海腥味的氣息從裂口下方直衝上來!一名正背著應急裝備奔跑的年輕船員——負責通訊的漢斯,不過二十出頭——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整個人瞬間向下墜去!
“漢斯!”他身邊不遠處,一個名叫埃裏希的老兵——年紀約莫四十歲,臉上帶著常年海上生活留下的風霜印記,是船上少數幾個擁有極地作戰經驗的老兵之一——目眥欲裂,想也沒想,完全是本能反應,猛地一個魚躍撲了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把死死抓住了漢斯手腕處的防護服束帶!
但埃裏希自己的身體也因此完全失去了平衡,巨大的下墜力道將他半個身子都拖入了裂口之外!全靠另一隻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裂口邊緣一根因變形而扭曲凸起的金屬欄杆!他的手臂肌肉瞬間賁張到了極限,對抗著船體傾斜、漢斯體重以及下方吸力的三重力量。風雪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懸空的身體上,厚重的極地防護服表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起一層厚厚的白霜。
“埃裏希!放手!你這樣也會掉下去的!放手啊!”漢斯在下方驚恐地哭喊著,裂口下方是黑暗隆咚的、正在快速被冰冷海水淹沒的破損艙室,扭曲的金屬斷茬如同怪獸的獠牙,等待著吞噬生命。
“閉嘴…小子…抓緊老子…別…別鬆勁…”埃裏希的臉因極度用力而漲得發紫,牙關緊咬,從齒縫間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他能感覺到抓住欄杆的那隻手臂的肌肉和韌帶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痛感,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凍僵他的手指。
葉舟和艾莉絲見狀,立刻想要衝過去幫忙,但傾斜超過三十五度且濕滑無比的甲板,以及依舊狂暴的風雪,讓他們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舉步維艱。另外兩名船員也試圖靠近,但都被劇烈的搖晃和不斷從裂口掉落的碎冰塊阻擋。
海森堡博士看著這揪心的一幕,又焦急地看了一眼那艘在風暴中搖擺幅度越來越大、鋼纜發出刺耳摩擦聲、眼看就要錯過最佳甚至最後釋放時機的救生艇。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痛苦的、幾乎要將靈魂撕裂的掙紮。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去救援,需要時間,需要穩定,而這兩樣恰恰是他們最缺乏的。很可能,最終的結果是所有人都趕不上這艘救生艇,一起隨著“真理探尋者號”沉入這南極的冰海深淵。但若不去救援……
“博士!放開我!執行命令!帶大家…走!”埃裏希似乎透過風雪,讀懂了海森堡眼中那艱難無比的權衡。他猛地回頭,透過結滿冰霜的麵甲,眼神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卸下重擔後的、近乎解脫的決絕笑意,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吼道,“記得…以後有機會…告訴我女兒莉莉…她爸爸…不是孬種…是…死得其所…”
說完,不等海森堡和其他人有任何反應,埃裏希用盡生命中最後一股爆發力,依靠腰腹核心猛地一擰,將被抓住的漢斯朝著裂口相對穩固的邊緣方向狠狠一甩!漢斯借著這股精準而強大的力道,驚呼著,險之又險地扒住了裂口邊緣一塊相對完整的甲板!
而埃裏希自己,則因這巨大的反作用力,以及早已到達極限的體力透支,再也無法抓住那根救命的欄杆,他的手,鬆開了。
他那穿著白色防護服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而決絕的弧線,如同斷線的風箏,又像一隻折翼的孤鳥,瞬間被艦橋內部回旋的狂風卷起,無聲無息地,墜入了下方那片黑暗冰冷、充滿扭曲金屬和咆哮海水的船體裂縫之中。
沒有壯烈的呼喊,沒有冗長的告別,隻有風雪依舊的咆哮,和金屬持續斷裂的哀鳴。
“埃裏希——!!不——!!!”漢斯趴在裂口邊緣,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靈魂都嘔出來的哭喊,淚水剛湧出就凍結在眼眶周圍。他被趕上來的其他船員死死拉住,拖離了危險的裂口邊緣。
海森堡博士閉上了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徹骨、混合著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氣,再睜開時,那雙湛藍色的眼睛裏,所有個人的痛苦和掙紮都被強行壓下,隻剩下冰封般的、屬於指揮官的絕對決斷。“放艇!立刻!所有人,按順序,快!”
沒有時間哀悼,沒有時間悲傷。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救生艇的釋放機構終於被啟動,鋼纜快速滑落,那艘蛋形的救生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餃子,重重地砸在洶湧翻滾的海麵上,濺起巨大的浪花。它瞬間被浪濤淹沒,又頑強地浮起,在波峰浪穀間劇烈顛簸。
幸存者們依次通過濕滑而搖晃的滑索,冒著被巨浪卷走或被救生艇撞傷的風險,艱難地、一個接一個地降落到那艘如同狂風中之燭的救生艇中。整個過程充滿了混亂與危險,又有兩名船員在轉移過程中,因為體力不支或繩索脫手,被側麵襲來的巨浪當頭拍中,連一聲驚呼都未能發出,就瞬間消失在了白色的混沌和墨藍的海水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當最後一人——麵色蒼白如紙、但眼神依舊堅定的海森堡博士——沿著滑索滑下,重重落入劇烈顛簸的救生艇艙內,艇身猛地向下一沉時,他們身後那艘曾經代表人類智慧與勇氣的龐然大物——“真理探尋者號”,發出了它生命中最後一聲不甘的、巨大到仿佛能撕裂靈魂的金屬斷裂哀鳴!
船尾因為進水和失去浮力,高高地、幾乎是垂直地翹起,螺旋槳無助地指向墨黑色的天空,仿佛在向這不公的命運做最後的控訴。然後,這艘巨艦帶著無數翻滾的氣泡、泄露的油汙以及內部尚未熄滅的燈光形成的、如同鬼火般閃爍的光暈,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莊嚴感,不可逆轉地沉入了南極那深不見底、冰冷徹骨的幽藍深淵之中。
曾經象征著探索與希望的移動堡壘,就這樣被南極的原始怒火徹底吞噬,隻在海麵上留下一些迅速被風雪和浪濤抹去的、微不足道的漂浮碎片和一圈逐漸擴散的油汙,如同獻給這片白色荒漠的、最後的祭品。
救生艇內,一片死寂。隻有艇身單薄外殼外傳來的、仿佛近在咫尺的風浪咆哮聲,小型柴油引擎為了對抗洋流而發出的、聲嘶力竭的轟鳴,以及艇內十幾名幸存者沉重而壓抑的、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麽的喘息聲。漢斯蜷縮在冰冷的艙壁角落,把臉深深埋入膝蓋,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無聲的淚水浸濕了防護服的內襯。每個人都麵色慘白,眼神空洞,驚魂未定,沉浸在失去同伴、失去坐船、失去大部分補給和希望的巨大打擊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恐懼、悲傷,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們成功了,以巨大的代價,從即將沉沒的鋼鐵墳墓中逃了出來。
但代價,是數條鮮活的生命,是埃裏希那樣毫不猶豫的犧牲,是他們賴以生存和前進的移動基地。
現在,他們隻剩下這艘小小的、在滔天巨浪中如同玩具般隨時可能被撕碎或傾覆的救生艇,徹底暴露在南極這片生命禁區最惡劣的環境之下。而他們的目標,那個藏在數千米厚冰蓋下的、剛剛似乎被“激活”的神秘結構,依舊遙不可及,甚至顯得更加遙遠和危險。
艾莉絲迅速檢查著救生艇內極其有限的儲備:燃料,最多還能支撐全速航行幾個小時;食物和淡水,按最低消耗標準,大概能維持三天;藥品,隻有最基礎的急救包;武器,除了她和大副隨身佩戴的緊湊型能量手槍,隻剩下幾把生存刀……她抬起頭,看向臉色凝重、正盯著簡陋導航屏幕的海森堡博士,聲音平穩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峻:“博士,我們的位置?以及,我們現在該去哪裏?根據最後接收到的信號,那個坐標點還在我們東南方向至少四十公裏外。以我們現在的狀態和艇的性能,強行穿越風暴區無異於自殺。”
海森堡博士的手指在觸摸屏上滑動,屏幕上顯示著極其粗糙的電子海圖,上麵標記著風暴的大致移動軌跡(依舊籠罩著目標區域)和那個冰下結構的粗略位置。信號斷斷續續,精度堪憂。他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沙啞而疲憊,但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撐著所有人的堅定:
“我們不能停留在這裏,艾莉絲女士。風暴的邊緣湍流、低溫以及隨時可能再次出現的冰裂,會很快耗盡我們本就不多的燃料、熱量和生命體征。”他指著屏幕上一條模糊的、由古老海圖標記出的、未被現代測繪完全證實的虛線,“根據目前的風向和洋流測算…我們或許可以…嚐試借助風暴外圍的推力,向東南方向漂移。目標區域邊緣,在這張古老海圖上,標記有一處被稱為‘絕望岬’的、岩石裸露的小型岬角。如果它真的存在,或許可以讓我們暫時靠岸,躲避風暴最猛烈的正麵衝擊,為我們贏得喘息和重新規劃的時間。”
這是一場賭博。一場將所有人殘存的命運,交給無常的風暴、未知的洋流和一張可能早已過時、甚至純屬虛構的古老海圖上的標記。
但他們,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甚至連選擇的餘地,都微乎其微。
葉舟默默地坐在角落裏,懷中依舊緊緊抱著那個存儲著數據殘骸的、經過特殊防水處理的裝備包,仿佛那是他與過去、與那些犧牲者之間最後的聯係。埃裏希墜落前那平靜而決絕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深處,與特蕾莎教授臨終前的囑托、與在西伯利亞和蘇必利爾湖死去的眾多麵孔,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沉重得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的犧牲者畫卷。
逃亡的路上,鋪滿了同伴的鮮血與犧牲。每向前一步,似乎都要踏著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抬起頭,透過救生艇那小小的、已經結滿厚厚冰霜、視野模糊的舷窗,望向外麵那片毀滅性的、卻又蘊含著這顆星球乃至人類文明終極答案的、無比殘酷的白色世界。
他們的旅程,遠未結束。
而南極,這片沉默的、白色的死神,剛剛,或許隻是展示了它微不足道的第一麵。冰層之下的那個存在,已經蘇醒,而他們的命運,正與那未知的蘇醒,緊緊糾纏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