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冰下巨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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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陵蘭,東北部,某未經命名的冰峽灣。
    這裏的風是活的,是有牙齒的。它並非單純的氣流移動,而是億萬片被碾碎的冰晶組成的、高速旋轉的研磨工具,永無止境地刮擦著大地與海麵上的一切。它們撞擊在“真理探尋者”號深灰色的高張力鋼裝甲上,發出一種細微而密集的嘶嘶聲,仿佛無數冰冷的毒蛇在同時吐信。空氣本身似乎都被凍結了,吸進肺裏帶著針紮般的刺痛,甚至讓人懷疑呼出的氣息會在離開鼻腔的瞬間就凝成冰屑,加入那場永恒的、毀滅性的舞蹈。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令人窒息,像一塊浸透了水銀的、無比沉重的穹頂,死死壓在一望無際的蒼白冰原上。天地間的界限模糊不清,融成一片混沌的、缺乏生氣的灰白。視線所及,除了冰,還是冰。億萬年積累的冰雪塑造出扭曲而宏偉的地形——巨大的冰脊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蜿蜒的冰裂隙深不見底,散發著幽幽的藍光,仿佛通往地心的冷酷眼眸。偶爾傳來的冰層斷裂的轟鳴,如同大地在睡夢中發出的痛苦**,滾過空曠的原野,帶來更深沉的死寂。
    這是一種與威尼斯那種被抽幹生命力的、粘稠的死寂截然不同的寂靜。威尼斯的寂靜屬於人類文明的墳場,充斥著未散的餘溫和不甘的幽靈。而這裏的寂靜,是原始的,是亙古的,是先於生命存在並將於生命滅絕後依然長存的、絕對的冰冷。它不關心任何來訪者,隻是以其浩瀚與嚴酷,無聲地宣告著人類在此的微不足道。
    葉舟站在“真理探尋者”號最高處的艦橋,雙手按在冰冷的強化玻璃舷窗上。即使隔著厚實的隔熱層和內部恒溫係統提供的暖意,那股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依舊頑固地滲透進來,與他心底某個冰冷的角落產生共鳴。他穿著最高規格的極地防寒服,但感覺那寒意並非來自外部,而是從他體內深處彌漫開來。
    距離威尼斯那場驚心動魄的“暫停”,時間已經流逝了三個月。物理上的創傷,在薔薇十字會頂尖的醫療技術和自身頑強的生命力作用下,早已愈合得不留痕跡。斷裂的肋骨,撕裂的肌肉,甚至那些細微的腦震蕩,都已成為過去的病曆。但精神上的烙印,非但沒有隨時間淡去,反而在這片絕對冰寒的背景下,愈發清晰、深刻,如同用冰雕刻在他的記憶裏。
    艾莉絲。那個將自己與南極冰核、與“過濾器”部分權限捆綁在一起的女孩。她沉睡在萬古寒冰之中的畫麵,時常在他閉眼的瞬間浮現。那張蒼白而平靜的麵容,被幽藍色的冰晶包裹,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史前精靈,既遙遠又親近。她是為了爭取時間,是為了給人類,給他,留下一個渺茫的機會。這份沉甸甸的犧牲,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冰,硌在他的心口。
    還有特蕾莎。那個眼神銳利如鷹,行動果決,最終在威尼斯的水巷中,為了阻止“守望者”的瘋狂計劃,毅然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戰士。她引爆身上所有爆炸物的決絕身影,以及那一聲最終被火焰和坍塌吞沒的、或許帶著解脫的歎息,是葉舟噩夢的常客。
    莉亞。聰慧、敏銳,對知識有著近乎偏執的渴望,卻也因此被“守望者”利用,最終在真相與背叛的旋渦中香消玉殞。她留下的數據板,那些殘存的、破碎的信息,成為了指引他們來到這片不毛之地的關鍵線索。她的逝去,帶著一種天才早夭的悲愴和遺憾。
    這些身影,這些失去,如同永不愈合的傷口,在每一個格陵蘭極夜般的寂靜夜晚隱隱作痛。它們提醒著葉舟,這場跨越了時空、關乎文明存續的戰爭,代價是何等慘烈。他不僅僅是在追尋一個遠古的謎題,更是在背負著逝者的期望與犧牲,行走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鋼絲上。
    沃爾夫岡船長,那位經驗豐富、如同北極熊般壯碩而沉穩的老航海家,提供的坐標就指向這片人跡罕至的冰原深處。根據薔薇十字會總部在威尼斯事件後,動用全球資源進行的、不眠不休的情報交叉分析,結合從莉亞那塊幾乎損毀的數據板中艱難恢複的隻言片語,綜合指向了一個驚人的可能性——這片冰封的海域下方,疑似存在一個與“過濾器”那龐大而詭異的監控網絡相關的次級節點。
    另一種推測是,在威尼斯,“過濾器”因為艾莉絲的介入和特蕾莎的破壞而陷入邏輯混亂、權限衝突的短暫窗口期,這個原本隱藏極深的節點,可能意外地暴露出了不尋常的能量溢出,就像突然紊亂的心跳,被薔薇十字會布設在全球的、監控異常能量現象的隱秘傳感器捕捉到了。
    然而,比遠古遺跡更迫在眉睫的威脅,來自活著的敵人。情報顯示,如同幽靈般散而不滅的“守望者”殘存勢力,也對這片區域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他們像一群失去了頭狼,但變得更加狡猾、凶殘和不可預測的鬣狗,在世界的陰影中重新集結。
    “守望者”沒有消失。恰恰相反,在“過濾器”陷入混亂,其直接控製和庇護能力減弱之後,這些狂熱的信徒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更危險的模式。他們來這裏的目的不明——是為了嚐試修複這個可能與“過濾器”相連的節點?是為了在這個“後過濾器時代”尋找替代那至高力量的新依仗?還是……他們掌握了某些連薔薇十字會都未曾知曉的內幕,另有所圖?
    未知,使得他們的威脅性成倍增加。
    “‘迅影’準備好了嗎?”葉舟沒有回頭,聲音在安靜的艦橋裏顯得有些空曠。他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將思緒從沉重的回憶和現實的威脅中強行拉回。
    他身後,一個如同格陵蘭冰山般冷硬的身影動了動。那是奧拉夫,他的新任助手兼護衛。一個沉默寡言,有著典型斯堪的納維亞人高大骨架和冷峻麵容的前特種部隊成員。他是薔薇十字會為這次極端環境行動精心挑選的搭檔,據說在北歐和北極圈內有著豐富的作戰和生存經驗。漢斯和卡爾在威尼斯受了重傷,仍在總部的療養院裏進行漫長的康複,葉舟需要一個新的、能在零下數十度和水下千米壓力下依然值得信賴的臂助。
    奧拉夫的存在感很強,卻又不張揚。他就像艦橋裏的一部分裝備,穩定、可靠、無聲無息。他穿著合身的防寒作戰服,肩挎著一支改裝過的、適合極地環境使用的緊湊型突擊步槍,眼神銳利而冷靜,時刻掃視著周圍環境,如同最精密的雷達。
    “已準備就緒,博士。隨時可以出發。”奧拉夫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北歐語係那種獨特的、略帶頓挫的冷冽口音,每一個字都像被冰水浸過,清晰而毫無冗餘。
    葉舟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世界。他們沒有選擇讓“真理探尋者”號這艘顯眼的巨艦直接靠近目標坐標。在可能存在的、未知的監視下,那無異於敲鑼打鼓地宣告自己的到來。沃爾夫岡船長憑借其高超的冰區航行技術,將船隻巧妙地停泊在距離坐標點約五十海裏外的一處相對隱蔽的冰緣。剩下的最後一段路程,將由“迅影”獨自完成。
    “迅影”是薔薇十字會工程技術的結晶之一,一艘小型、具備低可探測性(隱身)和極地潛航能力的特種潛水器。它的外形模仿某種深海鰩魚,線條流暢而扁平,通體覆蓋著深色的、吸收聲波和雷達波的複合塗層。它沒有傳統潛艇的笨重輪廓,更像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深海幽靈。
    數小時後,葉舟和奧拉夫通過一道連接船塢與潛水器的柔性密封通道,進入了“迅影”的內部。艙室極其狹窄,僅能容納兩人並排而坐,各種閃爍著幽光的控製麵板和顯示屏占據了幾乎所有的剩餘空間。空氣裏彌漫著機油、電子設備發熱和人體封閉空間特有的混合氣味。
    “密封檢查完畢。壓力正常。生命支持係統運行良好。”奧拉夫用他那標誌性的、不帶感情色彩的語調,進行著出發前的最後係統確認。他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上快速而準確地移動,調出一個個數據流。
    葉舟坐在副駕駛位,係好安全帶,開始檢查自己攜帶的裝備。除了標準的極地生存包、高強度纖維防彈衣、潛水抗壓服之外,還有幾件關鍵性的特殊裝備:一台經過薔薇十字會技術部門改良的、核心算法借鑒了部分從南極圖書館獲取數據的能量探測器,它能捕捉到更寬頻譜、更微弱的非自然能量信號;另一件是從特蕾莎那枚功能強大的義眼技術中進行逆向工程得到的小型環境掃描儀,它可以構建出周圍環境的高精度三維模型,並標識出材質密度、能量流動等異常點。
    這些裝備,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犧牲與希望的紐帶。
    “釋放固定鎖。啟動主推進器,低噪模式。”奧拉夫下達指令,同時手動操控著操縱杆。
    一陣輕微的震動傳來,“迅影”脫離了“真理探尋者”號的磁力固定架,如同一條滑膩的黑色鰩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峽灣墨綠色的、漂浮著大大小小碎冰的海水中。入水的刹那,外界冰晶刮擦的噪音瞬間被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海特有的、被放大無數倍的寂靜。隻有潛水器內部設備運行的微弱嗡嗡聲,以及自己心跳和呼吸的聲音。
    探照燈在幽暗的海水中劃出兩道有限的光柱,像舞台上的追光,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混沌的世界。光線在懸浮的顆粒物中形成丁達爾效應,光柱本身仿佛也有了實體。偶爾,光柱會掠過一些形態詭異、如同來自異星的深海生物。一些通體透明、內髒依稀可見的水母緩緩飄過;長著發光誘餌、牙齒猙獰的怪魚對這不速之客投來漠然的一瞥,便擺動尾巴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巨大的、如同史前海百合的濾食性生物在礁石上緩緩開合。這裏是一個與地表冰原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繁榮的死亡世界。
    “能量讀數有異常嗎?”葉舟打破艙內的沉默,目光緊盯著麵前那台能量探測器的屏幕。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頻譜圖和不斷滾動的數據流,背景輻射水平維持在格陵蘭海域的正常區間。
    奧拉夫調整著探測器的靈敏度和濾波參數,排除著自然地質活動可能產生的幹擾信號。“背景輻射正常。但在坐標點下方,深度約一千兩百米處,冰岩交界區域,檢測到持續的、非自然的低頻波動。信號非常微弱,幾乎淹沒在環境噪音中,但……其穩定性和波形特征,不同於任何已知的海底熱液、地磁擾動或生物集群活動。”他頓了頓,補充道,“波形呈現高度規律性,類似……某種休眠狀態下的信標,或者低功耗運行的能量核心。”
    葉舟的心微微一緊,既感到一種真實猜測的振奮,又夾雜著對未知的警惕。存在異常,而且是非自然的異常,這直接證實了情報的可能性。他們不是徒勞地奔向一個虛無的坐標。
    “迅影”按照預設的潛航路線,小心翼翼地規避著可能存在的主動聲呐監測點(無論是“守望者”的,還是某些大國布設在此的),以及自然形成的、複雜的水下地形。它的靜音性能極佳,推進器采用仿生波動模式,產生的噪音被控製在極低水平,如同真正融入這片深海環境。
    潛航過程漫長而壓抑。在一個完全黑暗、高壓、與世隔絕的環境中,時間感會變得模糊。隻有深度計和航程表的數字在緩慢而堅定地變化,提醒著他們正在不斷接近目標。
    一個小時在緊張的沉默中過去。
    “抵達目標坐標正上方海床。”“迅影”的AI發出合成的、毫無波瀾的提示音。
    奧拉夫操控潛水器穩定懸停,深度顯示為一千九百八十米。巨大的水壓作用在艇身上,發出細微的金屬應力**聲,但這都在設計承受範圍之內。他切換主屏幕顯示,將高功率水下探照燈的光束投向下方,同時啟動了多波束海底地形測繪係統。
    傳回的畫麵,讓即使經曆過南極和威尼斯奇觀的葉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下方的海床,並非預想中的平坦泥沙或起伏的岩石。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厚厚的、呈現出玻璃化光澤的、明顯非自然的物質。這層物質覆蓋了極大一片區域,目測直徑超過數公裏,表麵異常平整,並且呈現出巨大的、規則的、相互嵌合的多邊形結構,就像某種超越人類理解能力的巨人,用融化的、然後迅速冷卻的黑曜石,鋪設了一個無比龐大的、幾何圖案化的基底平台!
    而在這片令人瞠目結舌的玻璃化基底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個巨大的、傾斜的、部分被灰白色沉積物和深海珊瑚、管蟲等生物覆蓋的黑色金屬結構!
    那結構的高度目測超過百米,其造型充滿了非歐幾裏得幾何的奇異感。它並非簡單的直線和平麵構成,而是由流暢的、帶著微妙弧度的棱線和複雜的多麵體組合而成,許多角度看起來違背了常規的透視原理,給人一種視覺上的扭曲和不適感。它的材質與他們在南極圖書館入口處見過的類似,是一種啞光的、似乎能吸收光線的黑色金屬,但眼前的這個結構,表麵磨損更加嚴重,布滿了被歲月和深海環境侵蝕的痕跡,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深深的劃痕和凹坑,散發著一種遠比南極圖書館更加古老、更加蒼涼的神秘氣息。
    它像一座沉沒的、斷裂的方尖碑,又像某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機械裝置斷裂後殘留的一角,或者是一艘來自遠古星海的戰艦殘骸。它就那樣靜靜地、傾斜地佇立在深海的海床之上,仿佛已經在此沉睡了幾萬年,幾十萬年,甚至更久。探照燈的光線打在上麵,大部分被吸收,隻有少數棱角反射出幽冷的、非自然的光澤。
    “上帝……”就連一向冷靜如冰的奧拉夫,也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的低語。這景象超出了任何常規軍事或科學任務的範疇,直接衝擊著人類認知的邊界。
    葉舟屏住呼吸,感覺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這絕非地球文明,乃至任何已知人類曆史猜想中的史前文明所能建造的造物!其建築風格、材料科技、以及那種撲麵而來的、迥異於碳基生命審美和物理理解的氣息,與南極圖書館、威尼斯鏡像點一脈相承!毫無疑問,這屬於那個早已消逝在時間長河中的、非碳基的超級文明!
    這裏,果然是另一個遺跡!一個隱藏在地球最寒冷、最偏遠角落的遠古前哨!
    “掃描結構,尋找入口或能量源集中點。”葉舟壓下心中的震撼,下達指令。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略帶沙啞。
    奧拉夫立刻操作起來。他控製“迅影”搭載的小型水下機器人——“探針”,從潛水器腹部釋放出去。“探針”如同一個長著多個機械臂和傳感器的金屬蜘蛛,靈活地遊向那巨大的黑色結構。高精度的激光掃描儀開始工作,一道道看不見的激光網格覆蓋在結構表麵,開始構建起詳細的三維模型。
    同時,能量探測器的探頭也對準了結構,試圖鎖定內部能量波動的具體源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數據流不斷傳回。
    很快,掃描結果在主屏幕上顯示出來。他們在結構靠近玻璃化基底的位置,發現了一個被極其厚重的海洋生物沉積物(幾乎形成了一座小型礁石)覆蓋的、類似艙門的開口。門的輪廓依稀可辨,是規則的幾何形狀。當激光掃描儀清理掉虛擬的覆蓋物後,門板上露出的、雖然被侵蝕得模糊不清,但依舊能辨認出大致輪廓的紋路,讓葉舟瞳孔一縮——那紋路的構成方式,與《光之書》殘卷中記載的某種“維護通道”或“次級入口”的符號,高度相似!
    幾乎在同一時間,能量探測器的示波器上,那條原本微弱起伏的曲線,陡然變得清晰和強健起來!信號源被精準定位——那穩定的低頻波動,正是從這個疑似入口的內部深處傳出!
    “有明確的能量反應,博士。”奧拉夫報告,語氣更加凝重,“信號源位於結構內部,深度約五十米。波動模式顯示,內部可能存在仍在低功耗運行的係統,或者……某種處於待機狀態的裝置。”
    葉舟沉吟著,大腦飛速運轉。入口找到了,能量源確認了,但如何進入?水下機器人的功率有限,根本無法清理那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堅硬如鐵的沉積物礁石。直接使用“迅影”上配備的小型切割激光或脈衝武器進行清理?風險太大。且不說可能破壞門體結構,萬一引發內部係統的防禦機製,或者導致能量源失控,在這公深的海洋底部,後果不堪設想。
    必須找到更溫和、更“正確”的方法。
    葉舟閉上眼睛,嚐試集中精神,在腦海中呼喚那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存在:“記錄者。”
    自從南極事件,特別是艾莉絲與冰核結合、一定程度上幹擾了“過濾器”對圖書館核心的壓製後,他與那個來自非碳基文明的AI——“記錄者”之間的聯係,就變得極其微弱和時斷時續。仿佛信號受到了強烈的、來源不明的幹擾,又像是“記錄者”本身也處於一種能量匱乏或受損的狀態。
    幾秒鍾令人焦慮的寂靜後,斷斷續續的、帶著強烈靜電雜音般的意念碎片,才艱難地穿透某種屏障,傳入他的意識:
    【……信號……連接不穩定……檢測到……同源結構信號……正在比對數據庫……】
    【……結構識別……‘前哨觀測站’……分類:自動化……編號……%#&*@……模糊……無法讀取……狀態評估……低功耗運行……維護等級……極低……】
    前哨觀測站?葉舟心中一動。難道這是非碳基文明在逃離“過濾器”的追捕途中,或者更早的、他們尚且活躍於銀河係的時期,設立在地球乃至太陽係的眾多觀測點之一?像撒豆子一樣布設的,用於監控星球環境、潛在生命演化,或者……監視“過濾器”本身動向的耳目?
    【……入口識別符號……確認為……三級維護通道……權限驗證……非強製……可用……通用頻率共鳴協議……嚐試生成開啟參數……】
    緊接著,一股包含著特定能量振動頻率和調製模式的複雜數據流,如同涓涓細流,斷斷續續地傳輸到葉舟手腕上那個與探測器相連的便攜終端屏幕上。數據流很不穩定,時強時弱,但核心參數總算完整地顯示了出來。
    “奧拉夫,用這個頻率,對準入口位置,進行最低功率的能量脈衝照射。”葉舟立刻將終端屏幕轉向奧拉夫,共享了參數。
    奧拉夫沒有多問,迅速在控製麵板上輸入那串複雜的頻率代碼,調整“迅影”前端一個小型、多用途能量發射器的功率輸出到最低檔,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發射器對準了那個被沉積物覆蓋的入口。
    一道微弱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特定波長的能量束,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照射在厚重的沉積物上。
    起初,沒有任何反應。深海依舊寂靜,隻有探測器屏幕上穩定的能量讀數證明著脈衝正在發射。十秒,二十秒……葉舟甚至開始懷疑“記錄者”提供的信息是否因為連接不穩定而出錯,或者這個遺跡經曆了太長的歲月,連基本的響應機製都失效了。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異變陡生!
    那些覆蓋在門上的、積累了不知多少世紀的、堅硬如岩石的沉積物和海洋生物附著層,突然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瓦解了其分子間的粘性,開始大規模地、無聲無息地脫落!大塊大塊的鈣質外殼、珊瑚骨骼、泥漿,如同被敲碎的酥皮,紛紛揚揚地從門板上剝離,墜向下方的海床,激起一片渾濁的煙塵。
    短短十幾秒鍾,原本被堵塞得嚴嚴實實的入口,徹底顯露出來!下麵是一扇光滑如鏡、沒有任何可見縫隙的黑色金屬門板。門板上,那些原本模糊的幾何紋路,此刻清晰地亮起了幽藍色的、仿佛由內而外透出的微光,線條流轉,如同活物。
    隨後,伴隨著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深海背景噪音掩蓋的、仿佛精密齒輪齧合滑動的摩擦聲,那扇巨大的黑色門板,毫無征兆地、順暢地向內滑開,縮進了牆壁內部!一個約三米高、兩米寬的、漆黑的、向外緩緩湧出冰冷海水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他們麵前!
    入口,打開了!以一種超越現代工程學理解的方式!
    然而,就在葉舟和奧拉夫因為這成功開啟而心神稍鬆的刹那,刺耳的警報聲猛地打破了艙內的寂靜!
    奧拉夫麵前的被動聲呐和長程水下掃描雷達屏幕同時爆發出耀眼的紅色警告標誌!
    “有東西在靠近!速度極快!從三點鍾方向,深度與我們持平!”奧拉夫的聲音陡然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他瞬間將“迅影”的操控權從自動模式切換到全手動戰鬥模式!艦體表麵,幾處隱藏的裝甲板滑開,露出了小型魚雷發射管和高速水下機炮的炮口!
    葉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瞬間拋入了冰海的最深處。他立刻看向側麵的觀察屏幕,隻見在“迅影”探照燈光柱邊緣的幽暗海水中,三個修長的、流線型的、如同黑色箭矢般的黑影,正以一種近乎恐怖的速度,悄無聲息地破水而來!它們沒有任何可見的螺旋槳或泵推裝置,移動時幾乎不產生尾流,其輪廓分明是高度集成化的人工潛航器,表麵覆蓋著先進的非反射隱身塗層,在探照燈下隻留下模糊而危險的剪影!
    是“守望者”的水下潛航器!他們果然也在這裏!而且,他們一直利用某種更高明的隱匿技術(或許是遺跡本身散發的能量場幹擾,或許是更先進的主動隱身係統)屏蔽了自己的信號,像最耐心的獵人,潛伏在黑暗中,直到“迅影”開啟入口時產生的能量波動,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瞬間暴露了他們的精確位置!
    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他們找到了目標,揭開了遠古秘密的一角,但同時也落入了敵人的伏擊圈!
    “被伏擊了!準備戰鬥!抓緊!”奧拉夫低吼一聲,雙手死死握住操縱杆,腳下一蹬, “迅影”的推進器猛地爆發出最大推力,同時做出一個劇烈的規避機動!
    這片冰封之海之下,隱藏的不僅僅是遠古的遺跡和沉睡的係統,還有更加迫在眉睫的、冰冷而致命的殺機。冰下巨構的大門已然敞開,散發著誘人而危險的遠古氣息,而門外的黑暗海水中,敵人的利刃已經出鞘,帶著毀滅的意圖疾馳而來。
    門後的黑暗與門外的敵人,同樣深不可測。生存與探索,瞬間被推到了天平的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