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下那份堪稱奇恥大辱的協議後，文先生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癱軟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徹底失去了往日身為靖北侯第一謀士的風采與傲骨。
    他隻想立刻離開這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然而，方寒卻並沒有立刻讓他離開的意思，反而露出一抹和煦得讓人心底發寒的微笑。
    “協議送出尚需時日，靖北侯籌措贖金也需要時間。先生不妨在南陽多留幾日，也算不虛此行，好好看一看我這南陽郡的風土人情。”
    “被”留下的文先生，第二天就被安排了一場他畢生難忘的“南陽一日遊”。
    他如同行屍走肉般，在一名方家護衛隊員的“陪同”下，走在南陽郡城的街頭。
    可當他看到眼前景象時，麻木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街道上，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著一串串風幹的臘肉和鹹魚，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油光。不少婦人正坐在門口，哼著小曲，給孩子縫製著嶄新的衣裳。
    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從不遠處的學堂裏傳來，那聲音洪亮而充滿朝氣，與他想象中災年下的死氣沉沉，簡直是兩個世界！
    “這……這怎麽可能？”他喃喃自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這時，一隊穿著統一藍色工裝的民夫，喊著嘹亮的號子，推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裝著四個輪子的“車”，從他身邊經過。
    文先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死死盯著那車子，心中狂震：“四輪之車，一人可推千斤重物？！這……這非人力所能及，簡直是天工造物！鬼斧神工！”
    還沒等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股濃鬱得讓他忍不住吞咽口水的肉香，從街角的一處大房子裏飄了出來。
    那是一處“公共食堂”。
    他看到無數百姓，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手裏拿著一種名為“工分票”的紙片，排著隊，從大鍋裏盛出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麵還澆著一勺油汪汪的紅燒肉！
    白米飯！紅燒肉！
    文先生隻覺得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了！
    在這連靖北軍中都隻能喝稀粥的鬼年景，南陽郡的普通百姓，竟然能憑著什麽“工分票”，就吃到肉！
    “主公說了，隻要肯勞動，就沒人會餓肚子。在這裏，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活幹。”身旁的護衛隊員，語氣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自豪和狂熱。
    文先生看著那些百姓臉上質樸而滿足的笑容，看著他們望向護衛隊員時那尊敬甚至崇拜的眼神，他第一次，對自己寒窗苦讀數十年建立起來的“聖賢之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什麽叫王道？什麽叫仁政？
    難道不是讓百姓吃飽穿暖嗎？！
    文長青呆立原地，腦海中聖賢書上的“王道”、“仁政”與眼前百姓碗裏的紅燒肉形成了劇烈的衝突。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苦讀半生，輔佐侯爺爭奪天下的“霸業”，與眼前這人人有飯吃、有衣穿的景象相比……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天下大道？一個荒唐的念頭在他心中瘋長：或許，追隨這位“神仙”，比輔佐侯爺，更有希望看到一個真正的盛世？
    他渾渾噩噩地繼續往前走，路過一處巨大的告示牆。
    上麵用最簡單直白的白話文，貼著一張張告示：
    《龍牙軍招兵簡章》：凡入伍者，管吃管住，月發軍餉三兩白銀，戰死撫恤五十兩！
    《天工坊招工啟事》：招收心靈手巧之工匠，待遇從優，優秀者可學“仙法”！
    《墾荒減稅新政》：凡開墾無主荒地者，前三年免除一切賦稅！
    每一條，都簡單粗暴，卻又直指人心！
    一個正在看告示的老農，見他一身文士打扮，駐足不前，便自豪地湊過來說道：“先生是外地來的吧？嘿嘿，我們這兒，跟外麵那些地方可不一樣！我們有方神仙！”
    神仙？
    文先生默然。
    他抬起頭，看著那湛藍的天空，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幸福人群，看著遠處拔地而起的嶄新建築……
    或許，在這餓殍遍地、民不聊生的亂世之中，能讓百姓吃飽穿暖，安居樂業，能創造出如此盛世雛形的……
    就是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