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集團的內部，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曾經那些頤指氣使的皇親國戚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溫順的綿羊，走路繞著牆邊，說話輕聲細語，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那位坐鎮審計組的“小祖宗”。
    顧安安這個名字，在集團內部，已經成了一個不可言說的禁忌。
    她很少公開露麵，但她的影子，卻無處不在。每一份被駁回的預算，每一次不合規的人事調動，背後似乎都有她那雙冰冷眼睛的注視。
    而顧晚舟，則樂得清靜。
    她將繁瑣的審計執行工作，全部交給了大哥顧博遠和外聘的專業團隊。自己則整日待在老宅的書房裏，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這個時代的新知識。
    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這些她前世隻是略有耳聞，卻未能深入研究的新興事物，此刻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方式，展現在她麵前。
    她那顆沉寂了太久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將九十年的商業權謀經驗，與這個新時代的脈絡，飛快地融合、重構。
    她很清楚，清理內部的蛀蟲，隻是第一步。真正的戰爭，還在後麵。
    而戰爭，需要新的武器。
    這天下午，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給書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顧晚舟正戴著一副防藍光眼鏡，專注地看著麵前平板電腦上的K線圖，手指在上麵飛快地劃動，進行著複雜的推演。
    管家福伯，輕輕地敲了敲門。
    “大小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深深的敬畏，“門外……有一位姓季的先生，指名要見您。他說，他帶了一份‘賠禮’。”
    顧晚舟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
    “季辰？”她淡淡地問。
    “是的。”
    “讓他進來。”
    福伯領命而去，心中卻翻江倒海。曾幾何時，大小姐聽到任何陌生男人的名字都會臉紅心跳，而現在，即便是“季辰”這個足以讓整個顧家聞之色變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也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幾分鍾後，季辰獨自一人，走進了這間承載了顧家百年榮辱的書房。
    他今天沒有穿那身充滿攻擊性的深色西裝，而是換上了一套淺灰色的休閑羊絨衫和長褲，鼻梁上也沒有戴那副標誌性的金絲眼鏡。
    褪去了“資本獵人”的鋒利外殼，他整個人看起來，少了幾分危險，多了幾分世家子弟特有的溫潤儒雅。
    但他眼中的探究與銳利，卻絲毫未減。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那個蜷在沙發裏的小小身影上。
    夕陽的光暈，將她的側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實。她穿著一身舒適的居家服，長發隨意地披散著，臉上架著一副與她年齡不相稱的黑框眼鏡，神情專注地盯著屏幕，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那一刻，季辰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女，而是一位在暮年時光裏，依舊筆耕不輟、運籌帷幄的學者，或是一位……退隱多年的女王。
    “顧小姐。”
    他主動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
    顧晚舟這才緩緩抬起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天然的從容。
    “季先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她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如果還是為了那份收購協議，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當然不是。”季辰笑了笑，走到她對麵的沙發坐下，將一個精致的黑色絲絨文件袋，輕輕放在了茶幾上，推了過去。
    “這是什麽？”顧晚舟挑了挑眉。
    “一份賠禮。”季辰的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為我上次的魯莽和冒犯，賠罪。”
    顧晚舟看著那個文件袋，沒有動。
    她很清楚，像季辰這種人，字典裏從來沒有“賠禮道歉”這四個字。任何看似無害的舉動背後，都必然隱藏著更深的目的。
    見她不動，季辰也不在意，自己打開了文件袋，從裏麵抽出了一疊資料。
    “顧小姐最近在整頓內部，想必對那個差點騙走你家產的沈浪，和他背後的林家，很感興趣吧？”他將資料一頁頁攤開在桌麵上。
    那上麵，赫然是林氏集團在南美某國，通過一係列複雜的離岸公司和地下錢莊，進行非法資金轉移的詳細證據鏈！
    銀行流水、秘密賬戶、接頭人信息……甚至還有幾張關鍵人物在交易地點的偷拍照！
    這份資料的詳盡和精準，足以讓任何一個執法機構，在24小時內，將龐大的林家徹底查封！
    顧晚舟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縮了一下。
    她確實在查林家。林家是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更是顧氏多年的競爭對手，她不可能放過。但以顧家目前的能力，想要拿到如此核心的海外黑料，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和巨大的人力物力。
    而季辰，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把它送到了自己麵前。
    “季先生真是好手段。”她緩緩開口，聲音裏聽不出是讚賞還是諷刺，“這是在向我示威，展示你的情報能力嗎？”
    “不。”季辰搖了搖頭，身體微微前傾，一雙桃花眼，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鎖定了她，“我是在‘投資’。”
    “投資？”
    “是的。”季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微笑，“我投資的是顧小姐你這個人。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會把林家這塊肥肉吞下去。而我，作為幫你遞上刀叉的人，將來在你享用盛宴的時候，或許能有幸，分到一小塊餐後的甜點。”
    他把一次情報的贈與，說成了一次著眼於未來的“風險投資”。
    既展示了實力，又擺出了合作的姿態，還不失商人的精明。
    滴水不漏。
    不愧是季鴻山那個老狐狸教出來的孫子。
    顧晚舟在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她拿起那份資料，仔細地翻閱著，仿佛真的在評估這份“投資”的價值。
    季辰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指，以一種極其專業的、快速而精準的頻率，翻動著紙頁。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閃爍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靜到可怕的分析之光。
    他的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測，愈發清晰，也愈發……讓他感到興奮。
    “資料不錯。”
    半晌，顧晚舟看完了所有文件，將它們重新收好，放回文件袋裏。她抬起頭，看著季辰，“這份‘投資’，我收下了。說吧，你的‘甜點’，想要什麽？”
    她很清楚，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我想要的，很簡單。”季辰的目光變得灼熱，“下個月，在海島舉行的‘博浪’全球商業領袖峰會，我希望，能與顧小姐你，作為‘搭檔’出席。”
    博浪峰會。
    顧晚舟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當然知道這個峰會。那是全球最高規格的商業閉門會議，能拿到入場券的，無一不是影響世界經濟走向的巨擘。前世的她，曾是那裏的常客。
    而這個峰會，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為了促進交流，許多大佬會以“新老搭檔”的形式出席，即一位成名已久的巨擘，會攜帶一位自己看好的、極具潛力的新生代企業家。
    季辰的這個要求，意味深長。
    他這是在逼她，從幕後，走到世界的台前。
    也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告——他，看好她。
    更深層的，這是一種極致的試探。他想把她放到那個她曾經最熟悉、最如魚得水的環境裏，去觀察她，去印證他心中的那個猜測。
    “好。”
    顧晚舟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她知道季辰的意圖，但她不在乎。
    因為，她也需要一個舞台。一個能讓她以最快速度，重新鏈接上她前世那些人脈和資源的舞台。
    而博浪峰會，正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季辰的試探？
    她何嚐，不也在試探他。
    看看季鴻山的這個孫子，究竟有沒有資格，做她今生的……對手。
    “合作愉快。”季辰站起身，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顧晚舟也站起身，輕輕與他交握。
    兩隻手，一隻溫潤修長，充滿了年輕男性的力量；一隻纖細嬌嫩，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交握的瞬間，季辰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隻小手裏傳來的，是一種與她外表截然相反的、沉穩而堅定的力量。
    而顧晚舟，也在那一刻，從他掌心的溫度裏，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屬於獵食者的野心與熾熱。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
    一個，帶著探究的微笑。
    一個，古井無波，深不見底。
    沒有硝煙，卻勝似千軍萬馬。
    這場以“禮物”為開端的會麵，宣告著一種全新的、危險而又迷人的關係，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