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原廣誌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每個人的心湖裏蕩開了一圈圈清晰的漣漪。
    那是一種近乎蠻橫的自信，不容置喙，卻又偏偏讓人無法反駁。
    辦公室裏那股凝固如鐵的絕望，被這聲音輕輕一敲，竟真的出現了一絲裂紋。
    鈴木清鬥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因為熬夜和焦慮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映出的是野原廣誌平靜而深邃的臉龐。
    他想起了這個年輕人從拿出《暗芝居》畫稿的那一刻起，所展現出的那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洞察。
    或許……或許真的應該再信他一次。
    “繼續工作。”鈴木清鬥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刺眼的報表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這個動作仿佛一個儀式，將昨日的失敗與此刻的決絕分割開來。他的聲音重新恢複了課長應有的威嚴：“今晚，還有第三集。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我們誰都沒有資格放棄。”
    “是！”
    這一次的回應，不再是打了雞血般的亢奮，而是帶著一種悲壯的、破釜沉舟的決然。
    ……
    周二，深夜，東京。
    這座龐大的鋼鐵巨獸在經曆了白日的喧囂後，終於沉沉睡去，隻剩下無數個細小的神經末梢，依舊在黑暗中固執地亮著光。
    新宿，水上祥的深夜食堂。
    L型的吧台座無虛席，氣氛卻與往日的推杯換盞截然不同。客人們大多沉默著，麵前的酒菜動得很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牢牢地粘在牆角那台老舊的電視機上。
    品川，出租車調度中心。
    一群剛剛結束輪班的司機，破天荒地沒有聚在一起打牌抱怨，而是圍在大廳的電視機前，煙霧繚繞中，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期待。
    世田穀，某間大學的男生宿舍。
    幾個剛從聯誼會上回來的大學生，正擠在一台小小的電視機前，空氣中彌漫著廉價啤酒和青春荷爾蒙的味道。
    “喂，快點，要開始了！”
    “就是那個傳說中能把人嚇得不敢上廁所的動畫？”
    “別說話，開始了！”
    無數個這樣的角落，無數雙這樣的眼睛，在同一時刻，共同等待著一個時間的到來。
    淩晨零點二十分。
    那熟悉的、帶著詭異童謠的片頭，準時響起。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戴著麵具的男人，如約而至。
    【暗芝居·家訓】
    畫麵展開，是一個穿著短褲的小男孩，跟著父親回到了鄉下老家。古舊的日式房屋，吱呀作響的木質地板，還有一群麵容模糊、神情嚴肅的親戚。
    一切都透著一股遠離塵囂的寧靜，卻又在寧靜之下，暗藏著一絲不協調的壓抑。
    傍晚，男孩的父親將他叫到身邊，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告訴他：“聽著，今天晚上，是我們家的家訓。無論發生什麽，無論聽到什麽，你都不能出來，更不能哭。我們所有人，都要一直笑，笑一整個晚上，這樣，‘那個東西’才不會進來。”
    深夜食堂裏，田中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一種莫名的寒意從脊椎升起。
    出租車調度中心，健司叼在嘴裏的煙忘了點燃，眉頭緊緊鎖起。
    大學宿舍裏，剛才還在嬉笑的男生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故事在繼續。
    深夜，男孩被尿意憋醒。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準備去院子裏的廁所。可當他路過家人們聚集的正廳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正廳的紙拉門透出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光。
    更詭異的是，從門縫裏，傳來了一陣陣笑聲。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那笑聲不高，卻無比密集，像是無數人同時在用一種極其別扭、極其費力的方式，強行擠出笑意。那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械般的重複。
    男孩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他悄悄地湊到紙拉門前，用手指捅破了一個小洞，朝裏麵望去。
    隻一眼，男孩的瞳孔，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隻見房間裏，父親、叔叔、姑姑……所有的親戚，都圍坐在一起。他們的臉，在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如同塗了白粉般的慘白。
    而他們的臉上，全都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容。
    嘴角咧開到一種誇張的弧度，臉頰的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地抽搐著，眼睛裏卻空洞無物，沒有一絲神采，隻有無盡的疲憊和恐懼。
    他們就像一群被線操控的木偶，在表演著一場名為“歡笑”的恐怖戲劇。
    “嗬嗬……嗬嗬嗬……”
    就在這時，坐在最裏麵的爺爺，那張慘白僵硬的臉，緩緩地、緩緩地轉向了門的方向，轉向了男孩偷窺的那個小洞。
    他那雙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紙門，與男孩的視線，死死地對在了一起。
    然後，他的嘴角，咧得更開了。
    “啊——！”
    男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畫麵，戛然而止。
    黑屏。
    “劇終”二字，冷酷地浮現。
    ……
    “我操！”
    大學宿舍裏，一個男生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身後正在偷看他電腦裏學習資料的舍友嚇了一跳。
    深夜食堂裏，明美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讓尖叫聲衝出喉嚨，但她的身體，卻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出租車調度中心，一片死寂。北岸老司機手中的熱茶，不知何時已經涼透。
    這一次，沒有即時的視覺衝擊，沒有血腥的畫麵。
    但那種源於未知民俗、源於家庭內部的詭異儀式，和那最後一眼對視所帶來的心理暴擊，比任何鬼怪都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那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們……成功了嗎？那個男孩的尖叫，會不會把‘那個東西’引進去？”
    “我覺得他們都死了！你看他們那笑的樣子，根本就不是活人！”
    “不對！我覺得是成功了！所以爺爺才笑得那麽開心！他是在告訴男孩，我們沒事了！”
    寂靜過後，是如同病毒般爆發開來的激烈討論。
    深夜食堂裏，客人們忘了吃飯。
    出租車調度中心，司機們忘了接單。
    大學宿舍裏，男生們忘了睡覺。
    無數個家庭，無數個辦公室，無數個社交網絡群組裏，在第二天，關於《暗芝居》第三集《家訓》的討論，徹底引爆。
    人們不再僅僅滿足於“好嚇人”的感官刺激，而是開始瘋狂地分析劇情，解讀細節，猜測結局。
    那個男孩怎麽樣了？那個家族的命運如何？那個詭異的“家訓”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恐怖的真相？
    這種開放式的、懸而未決的結局，像一個巨大的鉤子，死死地勾住了每一個觀眾的好奇心。它迫使人們去思考，去交流，去向身邊的人安利——“喂，你看了嗎？東京電視台那個叫《暗芝居》的動畫，昨晚那集絕了！”
    口碑的雪球，在經曆了最初兩天的沉寂後，終於開始以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瘋狂地滾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