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羅網森森，匿影潛形
    巷戰帶來的短暫威懾，和王經理的庇護，並未讓我感到絲毫安全。相反，一種更深沉的不安，如同無形的寒冰，漸漸滲透我的骨髓。我意識到，無論是趙經理的傾軋，還是王胖子的報複，都隻是這個世界表層的漣漪。真正的危險，潛藏在更深、更暗的水底。
    我必須弄清楚，我所踏入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我變得更加沉默，幾乎將所有業餘時間都投入到對網絡信息的搜刮中。我翻牆，潛入各種隱秘的論壇、貼吧、小眾聊天群組，瀏覽那些被主流視為“迷信”、“妄想”的帖子。我看到了更多關於“靈氣複蘇”、“覺醒者”、“上古秘聞”的碎片化描述，也看到了無數號稱能“三日築基”、“百日金丹”的功法廣告。
    最初，我如獲至寶，瘋狂地記錄、分析、嚐試分辨。但很快，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攫住了我。
    我發現，我所能看到的大部分“有效”信息，其源頭都隱約指向幾個特定的、看似互不關聯，實則底層邏輯高度相似的“流派”或“大師”。它們被包裝得或玄奧古樸，或科學新潮，但核心的關竅、行氣路線，總在不經意間埋藏著幾個看似無傷大雅、甚至被鼓吹為“秘傳捷徑”的致命缺陷。
    這些缺陷極其隱蔽，初期修行甚至會覺得進境飛快，精神健旺。但越往後，隱患越大，要麽是在關鍵突破時必然走火入魔，真氣暴亂；要麽是會在修行者體內打下獨特的、無法抹去的能量印記，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這根本不是傳承！這是一個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是有心人，或者說，某個龐大的、隱藏在幕後的勢力，刻意散布出來，用來篩選、標記、甚至“喂養”什麽東西的餌料！
    我背脊瞬間被冷汗濕透。十九年前的剝奪，並非偶然！這個世界，對真正的修行者，充滿惡意！
    網絡不可信。我將目光投向了現實。我開始流連於城市各個角落的古舊書店、廢品回收站，尤其是那些即將拆遷的老城區。我尋找的不是什麽神功秘籍，而是那些被時代遺忘的、泛黃的舊書——地方誌、野史筆記、民間奇聞雜談、甚至是一些早已失傳的行業手抄本。
    在堆積如山的廢紙和舊物中，我憑著那絲微弱的靈覺對特定氣息的感應，如同大海撈針般，艱難地搜尋著。
    收獲零星而破碎。在一本民國時期的地方風物誌裏，我看到一段模糊記載，提及某地山民供奉“石老爺”，偶有靈驗，但每有樵夫入深山得“奇遇”後，不久便會莫名消瘦癲狂而死，死狀淒慘。在一本破舊的、不知何人所著的《江湖叢談》殘本中，作者隱晦地提到某些古老行當（如攆屍、憋寶、看香頭）的傳人，往往不得善終，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定期“收割”。最讓我心驚的，是一頁夾在舊課本裏的、字跡潦草的筆記，上麵寫著：“……自秦皇收天下兵，鑄金人十二，非獨禁武，實絕地天通之延續……後世修行路斷，非天地靈氣枯竭，實乃網密也……偶有漏網之魚，亦難逃‘巡狩’……”
    先秦！又是先秦！那個修行者多如牛毛，卻極少聽聞有人真正證道長生、逍遙世外的時代！那些強大的修行者，最後都去了哪裏？飛升？還是……被“網”住了？“巡狩”又是什麽？
    破碎的線索在我腦中瘋狂拚湊，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成形：這個世界，從很久遠的古代起，就可能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著！上層設計規則，禁錮大道；中層散布陷阱，篩選標記；下層……我們這些不慎露出苗頭的“魚”，則隨時可能被收割或清除！
    所謂的“靈氣複蘇”，或許根本不是福音，而是一次更大規模的“捕魚”或“養殖”的開始？！那些活得快樂瀟灑的“覺醒者”、“大師”，不過是廣告牌，引誘更多無知者主動跳進羅網！
    徹骨的冰寒，瞬間淹沒了我的心髒。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偶然發現了蛛網存在的蟲子，抬頭望去，整個天空都是一張巨大無比、森嚴恐怖的獵網，而我，已在網中！
    十九年前那個黑衣人的冰冷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不是偶然，那是一次標準的“巡狩”！
    巨大的恐懼之後，是一種極致的冷靜。我不能慌，不能逃。在無處不在的監控和信息采集下，一個異常舉動就可能暴露。
    偽裝！必須徹底偽裝！
    我立刻行動起來。首先，是身份偽裝。我不再搜索任何與修行、道家、風水直接相關的詞匯。反而，我開始大量、頻繁地瀏覽各種主流宗教（尤其是外來宗教）的網站，購買《聖經》、《古蘭經》、《佛學入門》等書籍，甚至在網上申請了一些免費的宗教宣傳材料。我刻意在購物記錄裏留下痕跡，買了一個十字架吊墜（雖然我沒戴），幾串佛珠。我要給自己打造一個“在困境中尋求精神寄托，盲目信仰各種宗教”的可憐中年形象。這樣，即便我偶爾流露出的異常，或者購買一些朱砂、黃紙（混在一大堆雜貨裏），也可以被解釋為“宗教迷信”，而非真正的修行。
    其次，是信息偽裝。我徹底清理了電腦和手機瀏覽記錄（用最笨拙但看似正常的方式），不再加入任何可疑群組。所有的研究和思考，我隻在腦子裏進行，絕不留下文字記錄。需要推演功法，我就用手指在沾了水的桌子上畫，畫完立刻抹去。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修行方式的徹底改變。
    《基礎導引術》不能再練了！它的氣息中正平和，但在真正的“巡狩者”感知裏，或許就像黑夜裏的燭火一樣明顯。
    我必須創造一種全新的、盡可能“隱形”的修行方式。
    靈感來自那次驅散小雅身上纏身靈的經曆，以及父親小時候教的強身健體之法。真正的修行，未必需要標準的打坐和複雜的周天運轉。
    我決定將修行徹底融入日常。
    行住坐臥，皆是修行。
    ·行走時：我刻意調整步伐節奏，暗合呼吸，腳尖微微內扣，感受大地的微弱氣息從湧泉穴滲入，雖微乎其微，但勝在持續不斷，且氣息與大地混雜，極難察覺。
    ·站立時（如站崗）：雙膝微屈，含胸拔背，看似放鬆，實則脊柱如龍，微微調整，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牽引體內那絲真氣，淬煉骨骼筋膜，過程緩慢到幾乎無法感知。
    ·工作時（如書寫、搬運）：調動真氣蘊於指掌、手臂，不是用於爆發，而是用於精確控製和細微感知，練的是入微的掌控力，真氣波動內斂到極致。
    ·睡覺時：采用最古老的“臥功”，姿勢如同胎兒，呼吸細、慢、勻、長，真氣自行在體內最細微的脈絡間緩緩流淌溫養，不引動外界靈氣，隻激發自身生機。
    我不再追求境界的快速提升，轉而追求對現有力量的絕對掌控，追求極致的隱匿和內斂。我將那絲真氣打磨得圓融無比，牢牢鎖在體內最深處，絕不輕易外泄分毫。
    同時，我開始深入研究那本殘破的《外經》，不練其中的術法，隻研究其藥理和人體奧秘。我嚐試用最普通的草藥，搭配特定的呼吸法，來緩慢改善體質，這種方式產生的效果，更像身體自然的康複，而非修煉所得。
    這個過程，比之前任何修煉都要枯燥、緩慢百倍。進步微乎其微，很多時候甚至感覺像是在原地踏步。
    但我知道，這才是唯一的生路。
    在這個信息透明、監控無處不在的時代，在這個被精心設計好的“養殖場”裏，想要隱藏自己，活下去，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普通、無害，甚至看起來有點可笑、可憐。
    我將所有銳氣和鋒芒深深埋藏，外表看起來，我依舊是那個有些木訥、迷信各種宗教、在工業園裏混日子的中年保安張家保。
    隻是，偶爾在深夜，當我以臥功姿勢躺在那張硬板床上，感受著體內那絲如同遊魚般靈動卻無比乖巧的真氣時，我才會睜開眼，望向窗外被霓燈染成暗紅色的天空。
    目光深處，是冰冷的火焰和絕不屈服的堅韌。
    天羅地網雖強，但我這條漏網之魚，既然十九年前沒死透，如今找到了隱藏之道，便要小心翼翼地……活下去，變強。
    直到有一天，或許，我能看清這羅網的全貌，甚至……撕開它的一角。
    路，還長。必須如履薄冰，匿影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