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山野藏形 自然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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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山野藏形,自然煉心(
冰冷的河水幾乎帶走了我最後一絲生機。像一具被拋棄的破布口袋,我被衝上一片布滿鵝卵石的荒涼河灘。咳出嗆入的汙水,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背後的傷口經河水浸泡,邊緣潰爛發白,那縷羅網留下的陰冷能量如同活物,在灼熱的高燒中啃噬著我的經脈。冰火交煎,意識在模糊與劇痛間搖擺。
不能死在這裏。羅網的視線或許還未遠離。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折斷一根合適的樹枝,削去雜枝,做成粗糙的拐杖。撕下早已破爛不堪的衣物,將背後猙獰的傷口更緊地捆紮,盡管每一次觸碰都讓我眼前發黑。我認識幾種最基礎的止血草藥——小時候在田間地頭見過。幸運的是,在河灘不遠處,我找到了幾株葉片毛茸茸的地榆,還有開著小白花的夏枯草。將它們嚼碎(那苦澀味令人作嘔),敷在傷口上,一種清涼感暫時壓過了部分灼痛。
渴了,就匍匐到河邊,像野獸一樣小心啜飲。餓了,目光掃過河灘、灌木叢。認識野薺菜、馬齒莧,挖出它們的根莖洗淨充饑。不認識的可食漿果太少,更多的是不敢觸碰的豔麗誘惑。捕捉蚱蜢、蟋蟀,甚至挖出泥土裏的蚯蚓,閉上眼睛生吞下去,隻為獲取那一點可憐的蛋白質。生存,剝離了一切文明的外衣,回歸到最原始、最殘酷的攫取。
我必須進入更深的山林。人群意味著危險,唯有絕對的荒野才能提供一絲渺茫的庇護。廣東省第一高峰——石坑崆及其周邊連綿的原始林區,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跋涉是緩慢而痛苦的折磨。依靠星鬥和太陽辨認大致方向,避開任何可能的小徑或人跡。幾天後,體力耗盡,高燒再次襲來,我倒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以為自己會就此腐爛。
是一場冷雨澆醒了我。求生的欲望讓我爬向一處崖壁,幸運地發現了一個被藤蔓和一塊風化落石半掩的狹窄石縫。扒開碎石,裏麵是一個不大但幹燥的洞穴,空氣中是泥土和幹燥苔蘚的味道。這裏,成了我新的巢穴。
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標,也是最嚴酷的修行。
最初的時日,與野獸無異。傷口在惡劣環境下緩慢愈合,化膿、結痂、再撕裂,留下扭曲如蜈蚣般的疤痕。體內的陰冷能量依舊盤踞,但或許是因為山野間稀薄卻純淨的生機,或許是因為身體不再承受現代社會的各種隱性負擔(汙染、壓力、低質食物),它的破壞速度似乎減緩了。高燒漸漸退去,但虛弱深入骨髓。
我學習著。觀察鬆鼠如何挑選和儲存堅果,辨認它們啃食的樹皮。模仿山狸,用柔韌的藤蔓和削尖的樹枝設置最簡易的絆索陷阱,放在小型獸類常經過的路徑上,成功率低得可憐,但一次成功就能帶來幾天寶貴的能量。學習鳥類,它們啄食的樹種、漿果,往往無毒。我學會了用一片鋒利的燧石剝皮,找到幹燥的枯草和樺樹皮(內含易燃油脂)作為引火物,但生火極其謹慎,隻在最深的山坳、無風的深夜,用最原始的方法摩擦取火,一旦烤熟食物或取得暖意立即用泥土掩埋,生怕一絲煙火氣引來不必要的目光。我用寬大的芭蕉葉收集雨水,用中空的竹筒儲水。
當基本的生存不再時時刻刻與死亡擦肩,那沉寂的修行本能,開始蘇醒。
但我沒有急於運轉那殘破的功法。而是先讓自己真正成為這片山林的一部分。
我坐在洞口的岩石上,一坐就是一天,甚至數天。看日升月落,雲卷雲舒,星辰流轉。感受陽光的溫度如何一絲絲驅散夜寒,山風如何帶來遠方的氣息,夜露如何浸潤幹涸的皮膚。我俯下身,看蜘蛛如何耐心織網,看螞蟻如何溝通協作,看蕨類如何在雨後蜷縮的嫩葉舒展開來。我的移動不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更貼合這裏的韻律——像豹貓一樣輕柔潛行,像長臂猿一樣利用藤蔓蕩越(盡管最初摔得狼狽),像熊一樣在厚落葉中打滾蹭去寄生蟲。
有時,我會對著一片在風中旋轉飄落的槭樹葉出神,仿佛能感知到它離別枝頭的不舍與奔赴大地的坦然。有時,會觀察一隻屎殼郎推動糞球,為它的堅持和笨拙而啞然失笑。甚至有幾隻原本警惕的獼猴,在多次遠遠觀察我這個不速之客、並接收到我無意中散發的平和氣息後,開始敢在附近嬉鬧,偶爾會扔過來幾個酸澀的野山柿。
仇恨、憤怒、不甘,並未消失,但它們被浩瀚的自然緩緩沉澱、壓實,不再灼燒我的理智,而是化為一種冰冷的、深埋的決意。我知道羅網還在,但我需要的不是浮躁的複仇之火,而是足以撕破黑暗的、如山嶽般沉靜的力量。
在這種近乎“忘我”的狀態下,我重新引導真氣。
不再刻意追求周天,不強行衝擊。呼吸變得綿長深細,意念如溪流,緩緩拂過千瘡百孔的經脈,感受那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真氣,如同初生的樹苗,從這片天地的氣息、從潔淨的山泉、從簡單的食物中,汲取著微薄卻純淨的能量。那縷陰冷能量依舊是個麻煩,但在這種自然狀態下,它仿佛也被“同化”或“隔離”,活躍度大減。
我的修為進展緩慢得幾乎停滯,但感知卻變得異常敏銳。能聽到幾十米外毒蛇滑過草葉的窸窣,能聞到風中幾裏外野豬群的氣味,能模糊感知到周圍草木的情緒——它們的欣欣向榮或焦渴疲憊。
這種生活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一次在更深的溪穀尋找可食用的水蕨時,我的靈覺捕捉到了強烈的不和諧氣息——煙火氣、劣質煙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與絕望。
我如同融入陰影的豹,悄無聲息地靠近。在一處隱蔽的山坳,藏著幾個用樹枝和油布搭成的窩棚。幾個麵目凶悍、眼神閃爍帶著戾氣的男人圍著火堆喝酒,罵罵咧咧,身邊放著砍刀和自製的弩箭。角落的陰影裏,蜷縮著幾個衣衫襤褸、眼神麻木絕望的婦女和兒童,腳上甚至拴著藤蔓,身上可見淤青。
是躲進深山的渣滓,人販子。
久違的怒意,冰冷而純粹,在我沉寂的心湖中泛起。這不是羅網那種高高在上的收割,這是踩在泥濘裏的、最肮髒的惡。
我沒有絲毫衝動。狩獵,需要耐心。我像一塊石頭、一段枯木,在遠處的密林中潛伏了整整兩天,摸清了他們的一切:五個男人,兩人有弩,三人用刀。一個總是醉醺醺的胖子負責看守,半夜會打盹。他們的水取自下遊一處溪潭。
機會在一個後半夜來臨。烏雲遮月,山風漸起,林濤聲掩蓋了一切細微聲響。
我像一道幽靈,滑下藏身的樹冠。第一個目標是下遊溪潭邊那個放水兼放哨的瘦子。他正打著哈欠撩水洗臉。我從他身後的水潭中無聲潛出(閉氣已久),用削尖的、在石頭上反複磨礪過的堅硬木刺,從他下頜與頸椎的縫隙中精準而狠辣地刺入,瞬間破壞延髓。他一聲未吭便軟倒下去,被我輕輕拖入潭邊茂密的水燭草叢中。
第二個是窩棚外倚著樹打盹的胖子。濃重的酒氣和鼾聲是最好的掩護。我靠近,同樣用木刺,從他太陽穴薄弱處精準刺入。動作必須快、準、狠,不能給他任何掙紮的機會。
然後,是窩棚內。
我如同鬼魅般掀開油布一角滑入。裏麵鼾聲大作,混合著汗臭和酒氣。另外三人睡得很沉。我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個,木刺精準貫穿咽喉,他隻能在夢中發出幾聲“嗬嗬”的漏氣聲便沒了動靜。第二個被驚動,剛睜開惺忪睡眼,我的木刺已帶著全部的力量和速度,從他眼窩深深刺入!他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無聲息。
最後一人被同伴的抽搐驚醒,剛來得及摸向枕邊的砍刀,我已經撲到他身上,一隻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中的木刺毫不猶豫地、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地刺入他的胸口、脖頸!溫熱的血液噴濺在我臉上,帶著腥鹹的味道。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掙紮迅速微弱下去,最終徹底不動。
窩棚裏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是我自己的,以及角落裏那些被驚醒的婦女兒童極度恐懼、壓抑的啜泣。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我沒有看那些屍體,而是用砍刀砍斷束縛婦女兒童的藤蔓。找到他們藏匿的一點幹糧和皺巴巴的鈔票,塞給其中一個看起來稍鎮定的婦女,指向東方出山的方向,用沙啞得幾乎撕裂的聲音低吼:“走!一直往東!別回頭!”
她們像是從噩夢中驚醒,連滾帶爬,相互攙扶著,踉蹌地消失在漆黑的林夜裏。
我站在原地,血腥味刺鼻。沒有處理現場。這深山老林,野豬、豺狗和烏鴉會很快清理掉一切。一場山雨會衝刷掉所有痕跡。
我走到溪邊,用力洗去臉上和手上的血汙,冰冷的溪水讓我打了個寒顫。心中沒有波瀾,沒有快意,也沒有憐憫,仿佛隻是清理了幾隻汙染山林的鬣狗。
轉身,我重新沒入漆黑的叢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回到我的山洞,坐在洞口,望著漸漸泛白的天邊。
山林依舊寂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隻是它的一部分,一個沉默的、偶爾也會露出獠牙的守護者。
修為在寂靜中一絲絲積累,身體在風雨磨礪中緩慢蛻變。我知道我依舊渺小,遠非羅網之敵。但我找到了一條與天地共生、於極致寂靜中磨礪鋒芒的路。
等待著重見天日,或是……徹底化為這莽莽山林一道永恒印記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