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川蹬著三輪車，卻沒有轉向縣中心正在裝修的海上樓。
    而是來到了國營飯店尋找等他的陸小曼。
    到了國營飯店門口，已是下午一點多，飯點已過，大廳裏沒什麽人。
    陳川一眼就看見陸小曼獨自坐在靠牆的一張小方桌旁，麵前隻放著一杯白開水。
    她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眼神不時瞟向門口，帶著明顯的局促。
    她顯然早就到了，卻連最便宜的菜都沒點一個，就這麽幹等著。
    “等久了吧？”陳川快步走過去：
    “書買了嗎？”
    “怎麽沒有點菜呀？”
    陸小曼看到他，眼睛一亮，連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沒，沒多久……我不餓，想著等你來了再點……”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躲閃著旁邊收拾桌子的服務員投來的目光。
    陳川明白她是舍不得花錢，拉她坐下：
    “傻不傻，餓了就先吃，跟我還客氣上了。”
    他招手叫來服務員。
    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眼神從兩人身上掃過，語氣略顯平淡：
    “吃點什麽？”
    陸小曼看著菜單上的價格，手指悄悄捏緊了衣角，小聲對陳川說：
    “川子，要不…要不咱回去吃吧？娘肯定給咱們留飯了。”
    陳川沒接話，直接對服務員說：
    “一個紅燒帶魚，一個韭菜炒海腸，再來個紫菜蛋花湯，兩碗米飯。”
    點的都是些實惠的下飯菜。
    服務員記下菜單，轉身走了。
    陸小曼這才稍稍放鬆了些，但還是小聲嘀咕：“這兒多貴啊……”
    陳川笑了笑，壓低聲音說：
    “放心吃，沒事。你知道這飯店後廚的大師傅是誰嗎？”
    “誰？”
    陸小曼好奇地抬頭。
    “是龔師傅一手帶出來的徒弟。”
    陳川衝她眨眨眼，“咱這不算下館子，算給龔師傅徒弟捧場。”
    這話半真半假，但陸小曼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
    “真的啊？那……那挺好。”
    菜很快上來了，量給得還挺足，味道也確實不錯，沒給龔小平丟人。
    吃完飯後，陳川看向了陸小曼的衣服。
    這衣服還是他用第一次賣鮑魚的錢給她買的。
    後來也扯了點布，做了幾件。
    但每次出門，陸小曼還是喜歡穿著這件。
    陳川心裏一動：
    “走，小曼，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不回村嗎？”陸小曼疑惑。
    “不急，帶你去百貨大樓逛逛。”陳川拉起她的手。
    陸小曼一愣，下意識地想縮回手：
    “去那幹嘛？東西死貴死貴的…咱還得攢錢呢…”
    “買船的錢夠了，今天高興，給你買幾件新衣裳。”
    陳川不由分說，拉著她出了飯店，騎上三輪車就往縣百貨大樓去。
    縣百貨大樓是這時節最高檔的購物場所，玻璃櫃台鋥亮，商品琳琅滿目。
    陸小曼顯然很少來這種地方，有些拘謹，緊緊跟在陳川身邊。
    走到賣成衣的櫃台，各種顏色鮮豔的襯衫、裙子掛在架子上。
    一個年輕的女售貨員正靠著櫃台和同事閑聊，瞥見穿著普通的陳川和陸小曼進來，隻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繼續嗑著瓜子。
    陳川也不在意，指著一件淡黃色帶小碎花的的確良襯衫：
    “同誌，麻煩把那件拿下來給我們看看。”
    那售貨員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上下掃了他們一眼，語氣不鹹不淡：
    “那件啊，新款，滬上來的，十五塊八呢。”
    言下之意，你們買得起嗎？
    陸小曼一聽這價格，嚇了一跳，悄悄拉陳川的袖子：
    “太貴了太貴了，走吧川子，這夠買多少布自己做了……”
    陳川拍拍她的手，對售貨員重複了一遍：
    “麻煩拿下來看看。”
    售貨員撇撇嘴，不太情願地取下衣服，遞過來時還嘀咕了一句：
    “小心點看，別弄髒了。”
    陸小曼試了一下，尺寸正好，淡黃色襯得她皮膚更白了，整個人都亮堂起來。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裏有喜歡，但更多的是舍不得。
    “挺好的，就這件吧。”陳川對售貨員說。
    “川子！”陸小曼急了。
    售貨員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們真會買，態度稍微好了點：
    “真要啊？”
    “要。”
    陳川說著，又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遝鈔票。
    抽出兩張放在了櫃台上。
    那售貨員看著那遝錢，眼睛都直了，態度瞬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臉上堆滿了笑容：
    “哎喲！同誌您稍等！我這就給您開票！您愛人穿著可真好看！這衣裳就像為您量身定做的！我再給您拿個新袋子！”
    “不急，再看看那件！”
    陳川又重新指向另外一件衣服。
    “哎！好嘞！”
    售貨員聲音響亮地應著，幾乎是小跑著取了下來，雙手遞給陸小曼。
    “同誌您眼光真好！這件也好看著呢！天涼點穿正合適！”
    陸小曼被這陣仗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拉著陳川低聲道：
    “川子，有一件就行了……”
    “多備幾件。”陳川不由分說，示意她去試。
    然後陳川又看向了鞋櫃，挑選了一雙黑色的小皮鞋。
    最後又給王翠蘭挑了塊深色的的確良不了，給陸有業買了頂新的前進帽和膠底懶漢鞋。
    櫃台上的東西越堆越多，那售貨員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
    包東西，開票，找零，忙得團團轉，嘴裏“同誌”，“您”叫個不停。
    兩人提著大包小包走出百貨大樓。
    陳川蹬著三輪，陸小曼坐在車鬥邊，小心地抱著新衣服和新皮鞋。
    心裏雖然舍不得，但更多的還是開心。
    尤其是看著陳川那堅實的後背，隻覺得十分踏實。
    可就在三輪車快要駛出現場，路過一個茶館時，幾個漁民打扮的人正大聲議論著什麽。
    幾句話順著風飄進了陳川的耳朵：
    “……邪門了！獐子島那邊跑了好幾趟了，屁都沒有！”
    “誰說不是呢！往年這時候鮁魚群早該來了，今年連魚毛都沒見幾根！”
    “聽說不是沒魚，是魚群今年繞道了，跑更北邊去了？還是深水裏去了？搞不清……”
    陳川蹬車的動作猛地慢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獐子島……沒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