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川麵沉如水，看都沒看王立一眼，隻是目光平靜地看向剛剛在主位坐下的錢向東。
    這種程度的挑釁，反而讓他更加確定，王立心裏有鬼，而且急於掩飾。
    這時，代理廠長錢向東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尤其在王立身上停留了一下，帶著讚許。
    “同誌們，安靜一下。現在開會。”
    錢向東聲音洪亮，
    “今天召集大家來，是有一項光榮而艱巨的生產任務要部署！”
    “為了響應上級擴大出口創匯的號召，我們廠經過努力，成功拿下了一筆緊急訂單。”
    “需要在七天內，生產並交付五千箱鯖魚罐頭！”
    五千箱！
    會議室裏響起一陣細微的吸氣聲。
    連一直低著頭的薑利來都忍不住抬了抬眼。
    這任務量可不輕。
    一箱罐頭通常是24罐，五千箱就是十二萬罐！
    光是原料鯖魚，就需要收購至少六萬斤以上！這還不算其他輔料和包裝。
    錢向東很滿意眾人反應，繼續道：
    “時間緊，任務重！”
    “為了保證順利完成，廠部決定，這批鯖魚的采購任務，采取自願認領，責任包幹的方式！”
    “今天叫你們三家來，就是看看你們的能力和擔當！王經理，”
    他率先看向王立，語氣溫和了許多，
    “你們隆業水產剛剛打了一場漂亮的突擊戰，圓滿完成了鱈魚訂單，證明了實力。”
    “這鯖魚采購，你們能認領多少？”
    “錢廠長放心！我們隆業水產堅決支持廠裏的決定！”
    “這六萬斤鯖魚，我們公司全包了！保證按時按質按量完成任務，絕不給廠裏拖後腿！”
    他這話一出，旁邊水產合作社的老李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們合作社規模小，本來還想分一杯羹，王立這一口吞下，他們連湯都喝不上了。
    錢廠長滿意地點點頭：“好！王經理很有魄力嘛！”
    王立得意地瞥了陳川一眼，陰陽怪氣地補充道：
    “不過，錢廠長，這訂單事關重大，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摻和的。”
    “有些人啊，自己本事不行，就喜歡眼紅別人，背後使絆子。”
    “可得提防著點，別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這話，明顯就是衝著陳川來的！
    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陳川身上。
    薑利來欲言又止，臉色更加難看。
    水產社的老李則低著頭，不敢吱聲。
    陳川看著王立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又看了看那位明顯對王立頗為賞識的新廠長，知道關於油魚的警告，現在還不說出來。
    之後就怕隻能等待東窗事發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沒有理會王立的挑釁，而是目光平靜地看向錢向東：
    “錢廠長，既然隆業公司這麽有把握，那自然是好事。”
    “我們河口村規模小，就不爭了。”
    王立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嘲笑。
    然而，陳川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但不管是鯖魚也好，鱈魚也罷，每一筆訂單都關乎，廠裏的聲譽。”
    “我覺得有些東西還是謹慎些好，就比如剛剛完成的鱈魚訂單，是不是應該再查一查？”
    “我聽說有不少人，利用泉水魚代替…”
    他話還沒說完，王立臉色猛地一變，急聲打斷：“陳川！你什麽意思？”
    “你是在懷疑我們隆業水產交的貨有問題嗎？錢廠長，他這是赤裸裸的汙蔑！”
    錢向東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聽出了陳川的話外音。
    就在這時，坐在錢向東身旁，一直沉默著記錄會議內容的年輕秘書忽然推了推眼鏡，開口了：
    “陳川同誌，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隆業公司交付的那批鱈魚，入庫時是我親自陪同檢驗的。”
    “每條魚都凍得硬實，品相完整，符合出口標準，沒有任何問題。”
    “這一點，采購科和質檢科的同誌都可以作證。”
    說完，他笑著朝錢向東點了點頭：
    “錢廠長剛剛到任，可能還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那批鱈魚的質量，是過關的。”
    “我們不能毫無根據地懷疑一個剛剛為廠裏立下功勞的合作夥伴。”
    秘書這番話，徹底堵住了陳川的嘴！
    王立臉上瞬間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朝陳川挑了挑眉。
    錢向東聞言，也徹底放下疑慮，對著秘書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陳川：
    “陳川同誌，你是不是對於這鯖魚訂單有什麽異議？”
    “我看要不這樣，隆業水產公司也別全包了。”
    “共同富裕才是正道，一共不是六萬斤訂單嘛？”
    “每家兩萬斤怎麽樣？”
    錢向東其實已經猜到了些東西，但他初來乍到，而且還是代理廠長。
    有些事情卻隻能裝糊塗。
    他看向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李滿倉：
    “李社長，你們合作社，兩萬斤鯖魚，有沒有問題？”
    被點名的李滿倉嚇了一跳，搓著手哼哧哼哧地站起來：
    “錢廠長…感謝組織信任…可是，兩萬斤這…這實在有點吃力啊。”
    他掰著手指頭算道：
    “我們社裏就三條小機帆船，跑不了太遠，這個季節近海的鯖魚群不多，萬一捕撈不順利，耽誤了廠裏的大事，我擔待不起啊……”
    他聲音越說越小，額頭都冒汗了，顯然是又想要訂單又怕完不成擔責任。
    王立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剛想繼續提出自己的隆業水產可以全包。
    陳川已經站起了身：
    “李社長如果覺得壓力太大，我可以幫你承擔五千斤或者一萬斤，你看怎麽樣？”
    李滿倉一聽，眼睛頓時亮了，連連點頭：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七天兩萬斤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如果完不成訂單，他根本承擔不起。
    但如果陳川能拉走一萬的份額，其實壓力就不大了。
    “陳川！”王立猛地提高嗓門
    “你自己那點家底誰不清楚？”
    “躍進號是不錯，可河口村你能叫動幾條船？還想幫別人？”
    他轉向錢向東，語氣誠懇：
    “錢廠長，你聽我一句，這種緊急任務，還是要由我們隆業這種有實力的公司來承擔。”
    王立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薑利來已經下台，他肯定要趁著這個機會，將陳川置於死地。
    別說是兩萬斤的份額了，就算是一斤，他也不想讓給陳川。
    一直沉默的秘書此時也適時開口：
    “錢廠長，生產任務，尤其是出口任務，首要的是穩妥和保險。”
    “隆業公司已經用事實證明了其執行力和可靠性。”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個人也傾向於……由更有把握的一方來主導。”
    “畢竟如果出了問題，誰也承擔不了。”
    錢向東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顯然被說動了。
    就在他要下定決心的時候，陳川再次開口：
    “錢廠長，秘書同誌，既然你們都擔心風險和實力問題……”
    他目光掃過王立和那秘書，最後定格在錢向東臉上，
    “那我陳川今天就在這裏立個軍令狀！”
    “河口村合作社，獨立承擔三萬斤鯖魚的采購任務！”
    “如果七天內，我交不出這三萬斤符合標準的鯖魚，不僅按照合同規定賠償廠裏的一切損失，而且……”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從此不再踏足國營罐頭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