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興奮勁稍稍平息，陳川再次抬手，示意大家安靜：
    “訂單完成，是大家夥一起努力的成果。”
    “之前咱們說好了，除了工錢，捕撈最多的那組，還有獎金！”
    他將陸有業手裏的錢接了過來。
    “這錢，現在就在這兒。”
    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許大海和劉水生身上，隻有羨慕。
    許大海和劉水生被眾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對於這獎金卻沒有分毫的想法。
    兩人對視過後，許大海湊到了陳川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陳川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沉吟了片刻。
    他目光掃過眼前這群膚色黝黑的鄉親，心中了然。
    他笑了笑，不再猶豫，舉起那疊鈔票，朗聲道：
    “剛才大海和水生跟我商量了，這獎金，他們倆一分不要！”
    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目光更加聚焦在這兩個年輕人身上。
    陳川繼續道：
    “他們的意思，是讓我用這錢，去買幾頭骨架好，肯長膘的半大豬崽！”
    “咱們好好養起來，精細飼料喂著，等到年底過年，肥豬出欄，全村一起宰了分肉！”
    “讓咱們河口村的老老少少，都能過個油水足足的肥年！”
    這個提議很實在，惠及全村，而且著眼於更長遠的實惠。
    陳川本以為會得到大家的擁護，畢竟整個河口村一年到頭也難得殺幾頭豬，吃肉對於大部分人家來說更是件奢侈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人群在短暫的沉默和交換眼神後，竟然紛紛搖頭反對。
    “不行！不行！這哪成！”
    “這獎金是你帶著大海他們冒著風險掙來的！”
    “我們跟著混了幾天的飯和工錢，已經沾光了，這錢我們不要！”
    “對！這錢必須你們分！買豬崽的錢，咱們各家各戶自己湊！這錢咱們出得起！”
    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著，態度異常堅決。
    陸有業看著這情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陳川，低聲道：
    “川子，怎麽樣？咱村裏人，還是挺講究的吧？”
    陳川看著眼前這群情激昂的場麵，心中確有暖流湧過。
    這是一群被壓迫許久的人，雖然有時喪失了準則，可現在似乎又找回了曾經那份淳樸。
    他微微抬手，壓下眾人的聲音：
    “好，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大海和水生也明白了。”
    “既然大家堅持，這獎金，我們就收下。”
    “買豬崽過年的事，照樣辦，算我陳川個人掏腰包，請大家吃肉！”
    “這哪行…”有人還想反對。
    陳川打斷他：
    “這事就這麽定了。規矩是規矩，情分是情分。”
    “這是我作為村長，該為大家謀的福利。”
    就在眾人還想說什麽的時候，一陣刺耳的自行車鈴鐺聲由遠及近，打斷了碼頭上的氣氛。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陳川還以為是龔小平過來了。
    但轉念一想，現如今龔小平在海上樓忙活，恐怕沒有時間。
    他一轉頭，便看到一個穿著縣國營罐頭廠工作服的年輕人，騎車闖了過來。
    他一隻腳支地，另一隻腳還踩在腳蹬子上，扶了扶歪戴的帽子：
    “喂！你們這兒，哪個是陳川啊？”
    眾人安靜下來，目光都投向這個不速之客。
    陳川走上前：“我就是陳川。同誌你是？”
    那辦事員上下打量了陳川幾眼，這才慢悠悠地從公文包裏抽出一張蓋著紅戳的信紙，遞了過來：
    “我是縣罐頭廠生產辦的，叫趙訪。奉我們張秘書的指示，來給你們河口村下達新的生產任務！”
    他清了清嗓子，照著信紙念道：
    “經廠領導研究決定，現分配給你河口村捕撈隊鯖魚兩萬斤指標！”
    “限時兩天完成！後天下午五點前，必須足額送達廠區冷庫！”
    短短的話語，讓碼頭再次沸騰。
    “啥？兩萬斤？兩天？”
    “開什麽玩笑！這怎麽可能完成！”
    “之前的訂單不是剛完成嗎？”
    “這分明是刁難人！”
    陸有業氣得臉都紅了，上前理論：
    “趙同誌！這不合規矩吧？”
    “哪有不提前通知，突然下達這麽緊急又這麽大量的任務？”
    那趙辦事員把眼一瞪，不耐煩地用信紙拍打著掌心：
    “規矩？這就是規矩！”
    “廠裏的決定就是規矩！怎麽？你們河口村不是挺能幹的嗎？”
    “前幾天三萬斤不也完成了？現在兩萬斤就慫了？”
    他目光轉向陳川，帶著明顯的挑釁：
    “陳村長，張秘書可是特意交代了，這批魚是緊急生產任務，關係到重要供應！要是完不成……”
    他冷笑一聲，
    “哼，以後你們河口村的魚，我們國營罐頭廠，可就一概不收了！”
    “要是不想接也沒事兒，我就說你們河口村不配合工作！”
    說完，他也不等陳川回話，把那張通知往懷裏一揣，蹬起自行車，搖搖晃晃地就走了。
    “我草特麽。”
    許大海擼著袖子，就衝了過去，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自行車。
    將人給按了下來：
    “你小子什麽意思？再給我橫一個！”
    誰也沒料到許大海這麽上頭。
    一個個趕緊衝了過去，拉住了他。
    “撒開！”
    “薑利來對川哥那都客客氣氣，他一個辦事員算什麽東西！”
    趙訪已經被嚇壞了，平常他也和這些農村人打過招呼，可哪次不是把他當爺爺供著。
    “大海！鬆手！”
    陳川的出現，鎮住了場麵。
    許大海喘著粗氣，揪著趙訪衣領的手雖然還攥著，但力道明顯鬆了。
    他扭過頭，不甘道：
    “川哥！這王八蛋明顯是來找茬的！”
    “你還沒說接不接呢，他就要走！”
    趙訪被許大海剛才那一下嚇得臉色發白，這會兒見有人嗬斥，又勉強壯起膽子：
    “你…你敢動手？我…我告訴你們！這是破壞生產任務！要吃牢飯的！”
    陳川走上前，衝著許大海搖了搖頭：
    “大海，為這種事動手，不值當。把手鬆開。”
    許大海連他老爹都不理，但是麵對陳川，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陳川轉向趙訪，臉上看不出喜怒。
    隻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揪皺的衣領：
    “趙同誌，受驚了。”
    “村裏人性子直，看不慣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你別見怪。”
    趙訪隻覺得臉皮發燙，但還是梗著脖子道：
    “你，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
    陳川打斷他，從他口袋裏抽過那張被捏得有些皺巴巴的通知，
    “這任務，我們河口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