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祭品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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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氣密門在身後“嘎吱”一聲合攏,徹底隔絕了外麵廢墟通道的陰冷與未知。
    門內並非坦途,而是一段更加狹窄、光線晦暗的短廊。
    領路的那名男子沒有絲毫放鬆,抬手止住了燕塵和小石頭的腳步。他側身,用那根粗糙的長矛握柄,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短廊牆壁上的某塊金屬板。
    咚…咚…咚咚…
    聲音在密閉空間內回蕩。
    片刻後,牆壁內部傳來機括轉動的輕微聲響,一扇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的暗門滑開,露出後麵一條向下延伸的、僅容一人通過的鐵製旋梯。
    “下去。慢點。”男子的聲音依舊幹澀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率先踏上旋梯。
    燕塵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身體的劇痛和內心的波瀾,示意小石頭跟上。
    旋梯陡峭而狹窄,鏽跡斑斑,踩上去發出令人不安的吱呀聲。
    每一步向下,都仿佛沉入一個更深的、與劍塚牧場截然不同的世界。
    旋梯盡頭,又是一道簡陋卻厚重的木門,上麵釘滿了加固的金屬條。門後隱約傳來模糊的人聲和煙火氣。
    男子再次以特定的方式叩響木門。
    木門微微開了一條縫,一雙警惕的眼睛在門後掃過,看到是自己人後,目光又在燕塵和小石頭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燕塵那異化的右臂,門後的呼吸聲明顯一滯。
    “新來的?什麽路數?”門後一個沙啞的聲音低聲問道。
    “牧場逃出來的。我帶他們見疤臉。”男子簡短回答。
    門緩緩打開。開門的是一個缺了半隻耳朵、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手裏拎著一把沉重的扳手,眼神如同打量獵物般在燕塵身上逡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威脅。
    燕塵沉默地迎著他的目光,將小石頭護在身後,完好的左手微微握緊。他能感覺到,這裏的人,每一個都像是在絕望中磨礪過的刀子,鋒利而危險。
    穿過門,真正的“鏽火”據點才完全展現在眼前。
    空間比預想的要大,但異常壓抑。
    穹頂低垂,由粗大的、鏽蝕變形的金屬支架勉強支撐,許多地方用破爛的帆布和塑料板遮擋著漏雨和落石。
    空氣中混雜著汗味、煙熏味、劣質燃料味、草藥味和傷口腐爛的淡淡腥氣。
    幾十個窩棚雜亂地擠在一起,大多是用撿來的廢料搭成,勉強遮風擋雨。
    中央一個用破舊金屬桶改造的火塘燃燒著,火光跳躍,卻驅不散深入骨髓的陰冷,隻在牆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讓那些鏽火塗鴉顯得更加刺眼。
    火塘邊、窩棚旁的人們停下了手中的活——擦拭武器的、縫補衣物的、照料傷員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兩個不速之客身上。
    那些目光複雜至極:麻木、疲憊、深深的警惕,以及看到燕塵異化手臂時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恐懼。
    幾個麵色凶悍的男人下意識地抓起了手邊的武器——打磨尖利的鋼筋、鏽蝕的砍刀、甚至還有一把老舊的射釘槍,槍口隱隱對著燕塵。女人們則迅速將身邊的孩子拉回身後。
    這裏沒有歡迎,隻有生存擠壓下最直接的排斥和審視。
    希望的微光在這裏並非溫暖的篝火,而是黑暗中警惕燃燒、可能灼傷任何靠近者的野火。
    小石頭嚇得幾乎把整個人縮在燕塵腿後,小手冰涼。
    帶路的男子似乎對這場麵司空見慣,隻是冷冷掃了那些人一眼,用沙啞的聲音道:“疤臉要見他們。”這話像是一道暫時的禁令,讓那些蠢蠢欲動的敵意稍微壓製下去,但目光依舊如芒在背。
    他領著兩人,穿過沉默而充滿壓迫感的人群,走向空間深處一個用厚重髒汙的帆布隔開的區域。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四周投來的冰冷視線。
    掀開帆布簾,裏麵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小空間。
    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頭發灰白、半邊臉布滿嚴重鏽蝕和燒傷疤痕的男人,正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仔細地擦拭著一柄保養得極好的古舊機械步槍。他的另一隻手臂齊肘而斷,套著一個粗糙卻磨得發亮的鐵鉤。正是“疤臉”。
    聽到動靜,疤臉抬起頭。他那僅存的獨眼銳利如鷹隼,瞬間就鎖定了燕塵,目光在他異化的右臂、掌心的黑色碎片以及身後嚇壞了的小石頭身上掃過,最後定格在燕塵的臉上。
    那目光仿佛帶著重量,要將他從裏到外徹底看穿。
    “‘潛行者’,回來了?還帶了…客人?”疤臉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長期在絕境中發號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潛行者微微點頭:“在舊廠區邊緣發現的。說是從第七牧區逃出來的。這小子…”他指了指燕塵,“有點…特別。”
    疤臉放下步槍,站起身。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僂,但那股曆經無數磨難沉澱下來的冷硬氣勢卻讓人無法忽視。他走到燕塵麵前,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名字?”獨眼緊盯著他。
    “燕塵。”
    “第七牧區?怎麽逃出來的?”疤臉的問題直接而銳利,沒有任何寒暄。
    燕塵沉默了一下,迎著他的目光:“運氣。還有…被逼到絕境。”
    “哼。”疤臉似乎並不完全相信,但也沒立刻質疑,目光轉向小石頭,“這孩子呢?”
    “一起的。”燕塵將小石頭稍稍護得更緊。
    疤臉看了看小石頭手臂上新鮮的鏽痕,又看了看燕塵那駭人的異化程度,獨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基於經驗的憐憫,有深切的警惕,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看到同類般的悸動?
    “能從那個鐵籠子裏逃出來,是本事。”疤臉最終說道,語氣稍稍緩和了一絲,但依舊冰冷,“但到了這裏,不代表就安全了。鏽火,不養閑人,更不容隱患。你們能做什麽?”
    燕塵剛要開口,外麵突然傳來一陣異常的、急促的腳步聲和騷動!
    伴隨著某種特定頻率的、尖銳的口哨聲!
    疤臉和潛行者的臉色幾乎是同時一變!
    那是緊急情況的信號!
    帆布簾猛地被掀開,一個年輕男子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臉色蒼白如紙,氣喘籲籲,眼中充滿了驚恐:
    “疤臉叔!不好了!鼴鼠從三號通風口回來了!他…他帶來了牧場的消息!新一輪的祭品遴選…名單…名單公布了!”
    隔間內外,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臉上的血色都霎時褪得幹幹淨淨!
    疤臉的獨眼驟然縮緊,變得冰冷無比,鐵鉤猛地攥緊:“說清楚!”
    那年輕男子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因為之前的能量波動,熔爐不穩…祭品配額…增加了將近三成!名單剛剛公布…我們…我們藏在七區和九區的人…土根、小鈴鐺…他們的編號…都在名單上!”
    “什麽?!!”疤臉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架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獨眼中瞬間燃燒起痛苦與暴怒的火焰!
    外麵空間裏,死寂之後,猛地爆發出壓抑的哭泣聲和憤怒到極致的低吼與咒罵!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絕望的氣息瞬間吞噬了那微弱的希望之火。
    “土根”和“小鈴鐺”,顯然是“鏽火”安插或者試圖庇護在牧場內的同伴!
    燕塵的心也猛地一沉,冰冷的記憶洶湧而至——監工冷漠的宣讀,被選中者絕望的眼神,通往碑林那散發著無盡恐懼的幽暗通道…
    小石頭更是嚇得渾身劇顫,死死抓住燕塵的衣服,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仿佛下一個被念出編號的就是自己。
    “什麽時候送入碑林?”疤臉的聲音壓抑著滔天的風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明天!日落之時!”年輕男子聲音破碎,“守衛增加了一倍!所有通道都加強了巡邏!根本…根本沒辦法像上次那樣…”
    疤臉臉色鐵青,獨眼因暴怒和無力感而布滿血絲。他的目光猛地掃過周圍一張張驚恐、憤怒、絕望的臉龐,最後,那瘋狂而銳利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燕塵身上。
    那目光中,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審視,一種殘酷的權衡,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瘋狂。
    “你說…你是從第七牧區殺出來的?”疤臉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即將噴發的火山。
    燕塵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髒猛地一顫。
    “你對那裏的通道,熟悉嗎?”疤臉盯著他,獨眼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最後一點價值都榨取出來。
    燕塵沉默著。他熟悉,尤其是底層和廢棄區域。
    蘇瑤的記憶、蘇明遠的筆記、他自己那場驚心動魄的逃亡,都讓他對第七牧區的了解遠超常人。
    但他更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回去?自投羅網?麵對加強了一倍的守衛?去營救素未謀麵、幾乎注定要成為祭品的人?
    這簡直是自殺!是比死亡更殘酷的玩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潛行者眼神依舊冰冷,外麵的幸存者們眼中則燃起一絲扭曲的、近乎瘋狂的期待。
    小石頭害怕地用力拉他的衣角,小臉上寫滿了哀求。
    燕塵看著疤臉那隻充滿了無盡痛苦和決絕的獨眼,看著周圍那些在絕望深淵邊緣掙紮、即將失去最後同伴的幸存者,看著火塘中那簇被狂風吹得明滅不定、卻仍在拚命燃燒的…
    鏽火。
    他想起零號隔離室裏那句冰冷的銘文——“以‘鏽火’為鎖”。
    鎖,可以是囚禁,也可以是…守護。
    他緩緩抬起那隻完好的左手,指向隔間外牆壁上那簇最為顯眼的、燃燒的火焰塗鴉,聲音因幹渴和壓力而沙啞,卻異常清晰地問道:
    “你們這個鏽火,究竟是為了什麽而燃燒?”
    疤臉猛地一愣,隨即獨眼中爆發出近乎實質的光芒,他猛地用鐵鉤狠狠一砸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為了不再有人像牲口一樣被拖去獻祭!
    為了哪怕多一個人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為了告訴那該死的牧場,我們不是任人宰割的鏽渣!
    這火,隻要還有一個人記得仇恨和希望,就他媽不會滅!”
    燕塵緩緩吸了一口氣,胸腔中的劇痛似乎都被這股灼熱的咆哮點燃了。
    他迎上疤臉那瘋狂而決絕的目光。
    “我熟悉通道。”他說道,每一個字都沉重如山,“但我們需要一個計劃。”
    祭品的名單已經公布。
    絕望的倒計時已經開始。
    而一絲微弱卻瘋狂的火焰,終於在這地下廢墟的最深處,掙脫了絕望的泥沼,開始灼灼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