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殘酷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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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帆布簾在身後落下,隔絕了外麵據點忙碌而壓抑的聲響,隻剩下油燈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
    帆布之後的空間比燕塵想象的更為狹小,幾乎就是一個儲藏間,堆放著一些鏽蝕的金屬箱、破爛的帆布卷,空氣裏彌漫著更濃重的機油、鐵鏽和一種奇異的、類似幹枯菌類的陳舊氣味。
    疤臉走到一個看似普通的金屬箱前,沒有用鑰匙,而是用他那粗糙的鐵鉤在箱體側麵幾個特定位置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
    機括輕響,箱蓋彈開。
    裏麵並非物資,而是一條向下的、更加狹窄陡峭的金屬階梯,深不見底,黑暗中湧出陰冷潮濕的空氣。
    “下去。”疤臉言簡意賅,率先俯身鑽入。燕塵沒有猶豫,緊隨其後。
    階梯極其陡峭,幾乎需要手腳並用。
    燕塵右臂的異化組織在狹窄空間刮擦著鏽蝕的梯壁,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向下爬了約莫三四米,腳終於觸到了堅實的地麵。
    這裏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岩縫,經過人工拓寬,但仍顯得低矮狹小。
    岩壁上掛著幾盞散發著昏黃光芒的燈,光線微弱,勉強照亮了這片不足十平米的秘密空間。
    這裏的氣息更加古老,岩壁上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還殘留著一些無法辨認的陳舊符號。
    空間的中央,什麽都沒有。
    隻有地麵上刻著一個直徑約一米的複雜圓環,圓環內嵌著早已黯淡無光的奇異金屬,構成難以理解的紋路。
    圓環周圍的岩石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被高溫熔煉後又急速冷卻的琉璃化質感,空氣中殘留著極微弱的、讓燕塵右臂悸動不安的能量氣息。
    這裏就是曾經封存,或者說,接觸過蝕骨劍骸的地方。
    “就這裏。”疤臉的聲音在狹小空間裏顯得格外沉悶,他指著那個圓環,獨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恐懼,有憎惡,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那鬼東西以前就被暫時封在這兒,後來…出了事,就被轉移了,沒人知道具體去了哪,隻知道還在第七牧區的核心禁地深處。”
    他轉過身,背對著那個詭異的圓環,仿佛不願多看它一眼,獨眼死死盯住燕塵。
    “現在,告訴我你的計劃。詳細的。”疤臉的語氣不容置疑,“我要知道每一個步驟,怎麽進去,怎麽鬧,怎麽出來。如果你的計劃是讓自己變成一個人肉炸彈然後完蛋,那現在就給老子滾出去。”
    燕塵的目光從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圓環上收回,迎向疤臉的審視。
    在下來的過程中,那個瘋狂的念頭已經在他腦中迅速勾勒出大致的輪廓。
    “計劃分三步。”燕塵的聲音在岩縫中顯得異常清晰冷靜,“潛入,製造混亂,救人撤離。”
    “說。”
    “第一步,潛入。我知道一條廢棄的維護通道,入口在第七牧區西側外圍的廢料堆積區,幾乎被礦渣掩埋。那條通道年久失修,內部可能有坍塌和變異生物,但理論上能繞過大部分外圍警戒和地麵巡邏,直通內部區域的邊緣。”燕塵用左手在空中虛劃,“潛行者熟悉外部環境,他負責帶我們找到並清理入口,並在外部策應。”
    疤臉點點頭:“繼續。”
    “進入內部後,兵分兩路。”燕塵的眼神銳利起來,“一路,由我單獨行動。我的目標是那個小型劍胚維穩倉庫。根據我…知道的信息,有一條古老的通風管道係統可以繞過倉庫的正門守衛,從上方或側後方切入其內部。我會從那裏進去。”
    “你一個人?”疤臉眉頭緊鎖。
    “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我的目標不是戰鬥,是潛入和破壞。”燕塵頓了頓,抬了抬異化的右臂,“而且,隻有我能…或許可以無聲無息地處理掉裏麵可能存在的少量守衛,並且‘點燃’那些不穩定的劍胚。”
    疤臉盯著他那條猙獰的手臂,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認了這個極其危險的安排。“另一路呢?”
    “另一路,由你帶隊。”燕塵看向疤臉,“包括你、黑牙、阿手,還有那個認得鎖的女人。你們的目標是囚牢區。利用我製造的混亂,最快速度潛入牢區,找到土根和小鈴鐺,撬鎖救人。”
    “時間呢?”疤臉追問,“混亂能持續多久?我們有多少時間?”
    “不確定。”燕塵回答得冷酷而坦誠,“取決於爆炸的規模和他們反應的速度。可能隻有幾分鍾,最多不會超過一刻鍾。必須在爆炸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就行動,並在他們初步控製住火勢、試圖搞清楚發生什麽之前撤離。”
    “一刻鍾…”疤臉咀嚼著這個短暫得令人絕望的時間窗口,“從囚牢區到那條維護通道出口,就算一路順暢,也差不多要這個時間。這意味著我們幾乎沒有任何犯錯和耽擱的餘地。”
    “是的。”燕塵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所以這是賭博。用最大的混亂,賭最短的時間窗口。”
    “然後呢?你怎麽撤離?爆炸中心是最危險的地方,你會被第一時間包圍。”
    “我有我的辦法。”燕塵沒有詳細解釋,那隻異化的右臂再次微微震顫,“爆炸發生後,我會盡量向與你們相反的方向移動,吸引追兵。然後…嚐試另尋路徑脫身。我們在外部預定匯合點見麵。”
    “如果等不到你呢?”疤臉的聲音低沉下去。
    燕塵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道:“那就別等。”
    岩縫裏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隻有黃油燈燃燒的微響。
    疤臉的獨眼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評估著這個計劃每一個環節的死亡概率。
    結論是,每一步都踩在深淵邊緣,尤其是燕塵獨自負責的那部分,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需要什麽?”疤臉最終問道,算是認可了這個殘酷的計劃框架。
    “地圖。越詳細越好,尤其是廢棄通道、通風係統和目標倉庫周邊的結構圖。”燕塵立刻回答,“還需要一些高能量的食物和水,我的身體…消耗很大。另外,如果有可能,給我一點那種能暫時壓製痛苦的藥粉,如果有的話。”他看了一眼淨塵指環上越來越深的裂紋。
    “地圖我有一些殘片,可以拚湊參考。食物和水沒問題。藥粉…工匠那裏應該還有點存貨,效果不強,但聊勝於無。”疤臉一一記下,“還有嗎?”
    燕塵的目光再次投向地麵那個詭異的圓環:“關於它…把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它的特性,接觸時的感覺,會引發什麽…後果。”
    疤臉的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岩縫深處的陰冷和腐朽味。
    “那東西…”他開口,聲音幹澀,“它不像死物。它像是活的,充滿了無盡的饑餓和…怨恨。靠近它,就能感覺到它在撕扯你的靈性,吞噬你的生命力。”
    他抬起鐵鉤手臂,指了指周圍琉璃化的岩石:“當年第一個發現它的兄弟,隻是用手碰了一下,整條手臂就在我們眼前…像被無形的鏽蝕吞噬,幾個呼吸間就化作了飛灰。他死前承受的痛苦…我從未聽過人能發出那種聲音。”
    “後來我們想辦法把它引到這個臨時法陣裏封住,但它的力量還是在不斷外泄。負責看守它的兩個人,沒過多久就開始出現嚴重的異化,精神也變得不穩定,最後…”疤臉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餘悸說明了一切。
    “它會影響心智?”燕塵捕捉到關鍵點。
    “會!”疤臉肯定道,獨眼死死盯著燕塵,“它會放大你內心所有的負麵情緒——憤怒、仇恨、恐懼、絕望…它會讓你變得極具攻擊性,渴望破壞和毀滅。接觸它越深,這種影響就越大,直到最後徹底失去自我,變成一個隻知殺戮和吞噬的怪物。”
    他向前一步,逼近燕塵,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這就是你要借用的力量!你確定你能在變成怪物的之前,完成你要做的事?而不是先把矛頭對準我們?”
    燕塵沉默著。他無法確定。右臂傳來的悸動和腦海中不時閃過的破壞欲都在提醒他這份力量的危險。
    但他沒有選擇。
    “我會在失控前,完成該做的事。”他給出了一個不是承諾的承諾。
    疤臉看了他良久,最終狠狠啐了一口:“媽的…瘋子。”
    他不再多說,轉身走向階梯:“走吧。上去拿你要的東西。時間不多了。”
    兩人一前一後爬上階梯,回到那間雜物室。剛掀開帆布簾,就看到黑牙和潛行者已經等在外麵,臉色凝重。
    “通道入口找到了,被埋得挺深,但能挖開。”黑牙語速很快,“裏麵情況不明,需要提前探路。”
    “疤臉哥,工匠那邊準備好了,東西都在這兒了。”阿手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打滿補丁的帆布包走過來,裏麵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那個之前崩潰的女人也站在一旁,手裏緊緊攥著幾根磨得發亮的金屬條,眼神雖然依舊紅腫,卻透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疤臉接過帆布包,打開快速檢查了一下,然後連同女人手裏的撬鎖工具一起塞給燕塵。他又從自己懷裏摸出幾張邊緣破損、字跡模糊的獸皮紙,上麵用簡陋的線條勾勒出一些結構圖。
    “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相關地圖,拚著看。食物和水在包裏。藥粉在那個小皮袋裏。”
    燕塵默默接過一切,將地圖和工具塞進懷裏,帆布包背在肩上。
    那小皮袋裏的藥粉,他看了一眼,是種粗糙的灰色粉末,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他直接倒出一點,混著水囊裏苦澀的水吞了下去。
    一股微弱的熱流散開,右臂的劇痛似乎減輕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什麽時候出發?”燕塵問。
    “立刻!”疤臉鐵鉤一揮,“潛行者,黑牙,你們倆帶路,先清理通道入口,確保暢通!阿手,婆娘,檢查武器,做好準備!一刻鍾後,我們出發!”
    命令下達,最後的準備時間開始流逝。
    據點裏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沒有人說話,隻有金屬摩擦聲、粗重的呼吸聲和匆忙的腳步聲。
    燕塵靠在一個冰冷的金屬支架上,快速翻閱著那幾張殘破的地圖,將上麵的線條與蘇瑤的記憶碎片和自己所知相互印證,在腦中瘋狂推演著路線和可能遇到的障礙。
    那點藥粉的效果正在消退,右臂的疼痛和那種渴望破壞的悸動再次變得清晰。
    小石頭悄悄蹭到他身邊,小手遞過來一塊黑乎乎、硬邦邦的肉幹。
    “九五二七…吃…”小孩的聲音很小,帶著哭過後的鼻音。
    燕塵低頭看了他一眼,接過肉幹,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裏,用力咀嚼著,如同咀嚼著鋼鐵和絕望。“以後就叫我塵哥吧!”,他把剩下的大部分塞回小石子手裏。
    “留著。等我回來。”他低聲道。
    小石頭用力點頭,大眼睛裏水光閃爍,卻拚命忍著沒哭出來。
    一刻鍾轉瞬即逝。
    疤臉站起身,將那柄古老的機械步槍背在身後,鐵鉤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潛行者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來到入口處,黑牙檢查著手中一把焊接著尖銳鋸齒的砍刀,阿手調整著斷臂上的鐵鉤,那個女人則將撬鎖工具緊緊綁在腿上。
    一支由絕望和瘋狂武裝起來的微型突擊隊,準備衝向那座吞噬生命的黑山劍塚出發。
    “鏽火。”疤臉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即將出發的人,最後落在燕塵臉上,隻吐出兩個字。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勝利的祝福。隻有這兩個字,代表著他們行動的全部意義和代價。
    燕塵拉緊肩上帆布包的帶子,異化的右臂微微蜷縮,完好的左手下意識地按了按懷裏那截冰冷的斷劍“長恨”。
    他點了點頭。
    “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