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的陰冷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膛。
    隊伍在絕對的寂靜中前行，隻有粗重的呼吸、腳步碾過碎石的細響，以及裝備偶爾摩擦的窸窣聲在逼仄的空間內回蕩。
    潛行者手中的幽綠提燈是唯一的光源，光線扭曲晃動，將人影拉長成張牙舞爪的鬼魅，投在濕滑冰冷的岩壁上。
    燕塵完好的左手緊緊按著肩上的帆布包，異化的右臂低垂，那非人的肢體內部，蝕骨的劇痛與一種詭異的、仿佛與周圍環境產生共鳴的悸動交織在一起，不斷衝刷著他的神經。
    他嚐試運轉淨塵指環帶來的微弱清涼感對抗痛苦，但那淨塵指環表麵的裂紋已然蔓延如蛛網，光芒黯淡到了極致，仿佛下一次心跳就會徹底崩碎。
    他不得不分出部分精神，憑借初步領悟的鏽蝕劍意那粗糙的掌控力，勉強約束著右臂中躁動不安、渴望破壞的能量洪流，這使他本就因失血和疲憊沉重的身體更加不堪重負。
    長時間的沉默和明知赴死般的壓力令人窒息。
    黑牙終於無法忍受，低聲咒罵起來，語氣充滿了自嘲與絕望：“……媽的，這跟送死有啥區別？就為了兩個人？咱們的命就不是命了？”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戳破了壓抑的薄膜。
    疤臉猛地回頭，獨眼在綠光下閃爍著駭人的寒光，厲聲嗬斥：“黑牙！鏽火沒有值不值的賬！今天不救，明天誰救我們？！”
    “可他還要去碰那鬼東西！”黑牙激動地用刀尖指向燕塵，“老礦頭怎麽死的？鐵手和啞巴怎麽變成的那副鬼樣子？忘了？！那根本不是什麽力量，是詛咒！誰沾誰倒黴！”
    “老礦頭”、“鐵手”、“啞巴”這幾個名字讓隊伍溫度驟降。連潛行者的腳步都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燕塵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覺到疤臉身體的僵硬。
    “閉嘴，黑牙！”疤臉的聲音蘊含著真正的怒火。
    “我說的是事實！”黑牙的聲音低了下去，卻依舊嘟囔著，“…那玩意邪門得很…從裏到外爛掉…變成怪物…”
    一直沉默的阿手，忽然歎了口氣，沙啞地接過話頭，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緬懷：“黑牙沒說錯…那東西，邪性。老礦頭發現它時，它就像一截燒焦扭曲的金屬骨頭，埋在深層礦脈，周圍寸草不生，石頭都酥了…他碰過的手，第二天就長出生鏽的爛斑，活的…會動…吃藥刮骨都沒用…眼睜睜看著爛上去…最後整個人…風一吹就…”他哽咽著無法繼續。
    萍姨發出低低的抽泣。
    “後來呢？”燕塵的聲音平靜無波，他需要知道一切，每一個細節都是生存的籌碼。
    “後來…”疤臉的聲音沉悶如鐵，每個字都像沾著血鏽，“我們幾個老兄弟發現了，用了各種辦法，才把那東西移開，用一個殘缺的古法陣暫時封住。但它的汙染還在…看守它的兩個兄弟…開始失眠、幻聽…身體異化…性格變得暴戾…最後…”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沉重的靜默訴說著一切。
    “那不是力量，”疤臉轉向燕塵，獨眼情緒複雜，“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毀滅。它會吞噬你，從身體到靈魂，變成隻剩破壞欲的怪物。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燕塵沉默。右臂的劇痛與共鳴感提醒他早已無路可退。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斷劍“長恨”，蘇瑤那滔天的恨意與不甘似乎給予了他一絲冰冷的堅定。
    就在這時，他懷中另一件物品——那枚冰冷的黑色碎片——突然輕微震顫了一下！
    一股尖銳冰冷的刺痛感猛地紮入他的腦海，並非來自萬劍碑林的記憶衝刷，而是一種更直接、更詭異的感知！
    前方的黑暗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與他手中的碎片，以及他異化的右臂，產生了強烈的、充滿饑餓與怨恨的共鳴！
    同時，淨塵指環猛地一亮隨即急速黯淡，裂紋瘋狂蔓延，幾乎徹底崩碎！
    右臂的異化組織灼熱沸騰，傳來一股強大的、想要衝向共鳴源頭的衝動！
    “唔！”燕塵悶哼一聲，踉蹌半步，迅速用劍意強行壓下躁動，死死攥住黑色碎片，那冰冷的觸感和清晰的指向性反而讓他混亂的心緒陡然冷靜下來。
    這碎片，果然是關鍵！它不僅能開啟零號隔離室，竟還能直接感應甚至指向蝕骨劍骸？蘇明遠到底發現了什麽？
    “怎麽了？”疤臉銳利的目光掃來。
    “沒事。”燕塵穩住呼吸，壓下翻湧的氣血。通道深處那冰冷的共鳴感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明確指引著方向。
    一直惜字如金的潛行者，忽然用幹澀的聲音開口：“傳說…那東西不是天然形成…是罪孽之骸。”
    “罪孽之骸？”燕塵下意識重複，握緊了碎片。
    “嗯。”潛行者聲音如同風過裂隙，“比古劍修、械劍宗更早…遠古巨變，難以形容的存在隕落…殘骸蘊含無盡怨念與毀滅力，沉入大地…蝕骨劍骸，或許隻是其中一片微不足道的碎屑…所以它才充滿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惡意。”
    罪孽之骸…遠古戰爭…隕落的存在…這些詞語瞬間觸動了燕塵腦中的萬劍碑林，那些混亂痛苦記憶碎片的最深處，一些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畫麵瘋狂閃爍——天穹破碎、陰影墜落、大地崩裂、恐怖咆哮與劍光交織……難道那些不僅僅是虛幻的記憶？
    潛行者的話，也隱隱印證了蘇瑤記憶中關於蘇明遠研究的隻言片語——蘇明遠對抗的，或許不僅僅是械劍宗，他追尋的真相，涉及到了世界更深層的、恐怖的黑暗麵？而這枚黑色碎片上銘刻的“鏽火”、“心域”、“悖論”是否就是他找到的某種答案或路徑？
    “所以，”燕塵緩緩總結，聲音在通道中清晰冰冷，“我們不僅要對付古劍修，還要主動接近一個…來自遠古的、充滿怨恨的毀滅碎片？”
    “怕了？”黑牙嗆聲。
    燕塵沒有回答。他隻是更緊地握住了黑色碎片和長恨劍。
    恐懼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明悟與決絕。從他撿起長恨、知曉蘇家被械劍宗所滅的真相、被迫觸碰劍骸那一刻起，他的道路就已注定與這些最深沉的黑暗罪孽糾纏。
    要麽被吞噬，要麽…駕馭其力，以悖論對抗邏輯，以心域對抗穹頂，以鏽火焚燒枷鎖。
    潛行者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觀察著頂部幾乎磨滅的標記。“快到邊緣了。前麵是斷裂地帶，過去之後，就是第七牧區廢棄的深層維護網。那裏的情況…未知。”
    所有人停下，最後檢查裝備，調整呼吸。
    疤臉轉身，獨眼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燕塵臉上。“記住目標。製造混亂，救人，活著離開。”他看向黑暗深處，聲音嘶啞：“至於那鬼東西…量力而行。‘鏽火’需要戰士，不是瘋子或怪物。”
    燕塵點頭，左手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長恨與黑色碎片。“我知道。”
    隊伍再次沉默，準備踏入通往傳說與毀滅的黑暗深處。
    劍骸的恐怖傳說如同跗骨之蛆，鑽入每個人心底。
    而他們，正主動走向它。
    所有的一切——異化的痛苦、長恨的執念、指環的瀕碎、碎片的指引、萬劍碑林的秘密、蘇明遠的遺誌、械劍宗的陰影——在此刻交織，指向即將到來的終極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