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異化煎熬(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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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據點裏失去了意義,唯有痛苦是唯一的刻度。
    對燕塵而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柄鈍鏽的錘子,重重砸在那根貫穿胸膛的無形烙鐵上。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右臂那活物般冰冷蠕動的存在,引發新一輪撕扯靈魂的痙攣。
    昏迷是短暫的赦免,清醒則是漫長刑罰的開端。
    淨塵指環碎了。
    那枚由蘇明遠精心煉製,曾數次將他從徹底瘋狂邊緣拉回的銀色小環,如今隻剩下指根處一圈極淡的印痕,以及記憶中崩碎時那聲細微卻清晰的哀鳴。
    它所代表的最後一絲秩序與庇護,已然消散。
    指環的破碎,仿佛也敲碎了某種一直約束著危險的屏障。
    異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烈度,在他體內肆虐。
    右臂的暗紅色澤愈發深沉,幾乎接近凝固的血液。
    皮膚之下,不再是筋絡與骨骼的輪廓,而是某種更加複雜,更加非人的結構在緩慢而堅定地搏動、增生。
    冰冷的觸感不再局限於手臂,正沿著肩頸,一點點向著心髒和頭顱蔓延,所過之處,正常的血肉仿佛都在哀嚎、萎縮,被那種冰冷的充滿毀滅意誌的存在所覆蓋和替代。
    這不僅僅是肉體的侵蝕。
    低語回來了。
    不再是模糊的、來自外界的劍骸低語,而是直接從那條手臂,從他被侵蝕的骨髓深處響起。
    它們不再是無意義的噪音,而是開始凝聚成更加扭曲、更具誘惑力的碎片。
    破碎的畫麵,燃燒的城池,崩塌的仙山,無數扭曲哀嚎的麵孔;
    尖銳的聲音,嘲諷他的軟弱,低語力量的甜美,許諾徹底的解放與毀滅的歡愉;
    冰冷的邏輯,闡述著吞噬與進化的真理,將他所見的一切痛苦與掙紮都簡化為弱肉強食的方程。
    它們無時無刻不在衝擊著燕塵的意識,試圖將他拖入那片冰冷的、瘋狂的深淵。
    沒有長恨劍與淨塵指環的過濾和鎮壓,他必須調動全部的精神力量,以自身的意誌為堤壩,死死抵禦這股內在的洪流。
    這讓他精疲力竭,甚至連維持最基本的清醒都變得異常艱難。
    劇烈的痛苦和精神的極度耗損,帶來的更可怕的後果是理智逐漸喪失。
    他的視線時常會突然模糊,眼前的人影扭曲成猙獰的怪物,溫暖的篝火閃爍出地獄般的幽光。
    熟悉的鏽蝕牆壁會流動起來,浮現出無數隻充滿惡意的眼睛。
    有時,他會突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下一瞬間又要做什麽,記憶變得支離破碎,唯有痛苦永恒。
    他甚至開始出現短暫的失控。
    一次萍姨試圖給他喂水時,她的手指靠近他的嘴唇。
    在燕塵的眼中,那手指突然扭曲變形,化作一條蒼白滑膩的、試圖鑽入他喉嚨的毒蟲。
    幾乎是本能反應,他那條僵硬的右臂猛地一顫,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力量波動驟然擴散開來!
    “鏘!”
    一聲輕微卻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從燕塵體內迸發。
    萍姨驚呼一聲,手中的水碗瞬間被震得粉碎,清水濺落一地。
    她踉蹌著後退好幾步,臉色煞白,驚駭地看著燕塵那條微微抬起、散發著不祥紅芒的手臂。
    燕塵猛地回過神,眼中的扭曲幻象消退,隻剩下萍姨驚恐的臉和滿地的狼藉。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淹沒了他。
    他艱難地試圖控製手臂放下,卻隻能讓它劇烈地顫抖著,最終無力地垂落,砸在簡陋的床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對…不起……”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萍姨捂住胸口,深呼吸了幾次,勉強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沒…沒事…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但她眼底殘留的驚懼,卻清晰地映在燕塵逐漸模糊又強行清明的視線裏。
    這樣的事情,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又零星發生了數次。
    有時是對突然的聲響過度反應,有時是在半夢半醒間的無意識掙紮。
    每一次,都讓負責照顧他的萍姨和阿手等人更加小心翼翼,也讓據點裏的氣氛更加凝重壓抑。
    他成了一顆行走的不定時炸彈。
    拯救了鏽火的英雄,同時也是可能毀滅他們的最大威脅。
    所有人都明白,時間不多了。
    要麽找到控製或解決異化的方法,要麽……就必須在他徹底失控前,做出最殘酷的決斷。
    疤臉的獨眼幾乎始終籠罩著一層陰霾。
    他來看燕塵的次數變少了,但每次來,審視的目光都更加銳利,仿佛在衡量著什麽,計算著代價。
    他肩上的擔子太重,整個鏽火據點的存亡,都在他一念之間。
    終於,在燕塵又一次從充滿血腥幻象的短暫昏睡中掙紮醒來時,他看到疤臉、獵犬、還有勉強能坐起來的土根,都圍在了他的床邊。
    “怎麽樣?”疤臉的聲音嘶啞,沒有任何寒暄。
    燕塵嚐試集中精神,感受了一下身體的狀況。
    胸腔的劇痛依舊,但或許是因為身體開始適應,或許是因為異化加劇分散了痛感,反而顯得不那麽突出奪命。
    真正的恐怖來源,是右臂和大腦。
    那條手臂更加沉重冰冷,與身體的連接處傳來一種詭異的融合感,仿佛它真的要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或者說,自己正在變成它的一部分。
    腦海中的低語變成了持續的喧囂,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去忽略、去抵抗。
    視線邊緣總有扭曲的陰影在蠕動。
    “……更糟了……”他誠實地說,聲音依舊沙啞,但比前幾天稍微連貫了一些,“它……在加快……我……控製不了……太久……”
    疤臉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看了一眼獵犬,獵犬沉默地點了下頭。
    “物資和路線初步確定了。”獵犬開口,聲音平穩沒有起伏,像是在匯報一項尋常的任務,“抗輻射藥劑準備了十二份,高強度能量棒三十根,過濾水囊四個,簡易醫療包兩個,偽裝布三塊。
    武器隻帶必要的:我的改裝步槍,兩把高波匕首,還有你之前用的那把鐵砧打造的劍。”
    路線方麵,土根根據記憶裏聽來的零星信息,加上疤臉所知的一些荒原幸存者流傳的模糊地圖,勉強拚湊出一條通往齒城外圍的路徑。
    需要穿越一片重度輻射區,繞過兩個已知的劍塚小型巡邏點,還要時刻警惕荒原上出沒的變異生物和惡劣天氣。
    全程步行,以燕塵目前的狀態和必要的隱蔽要求,至少需要十天。
    “齒城外圍防禦極嚴,有能量感應柵欄和自動巡邏機械。”獵犬繼續道,“我們無法強闖。需要找到漏洞,或者……等待機會。進入方法,隻能到了再看。”
    這是一次希望渺茫、九死一生的旅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疤臉的目光重新回到燕塵臉上:“獵犬帶兩個人陪你一起去。這是我們現在能抽出的最大力量。你必須撐住,至少在到達齒城前,不能徹底失控。”他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帶著一絲近乎絕望的期望。
    燕塵艱難地點頭。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活下去,更想控製住這該死的力量。
    “謝謝……”他看著獵犬和疤臉,目光掃過旁邊一臉擔憂的土根和萍姨。
    “別說屁話。”疤臉粗暴地打斷他,“鏽火在你身上押了重注。別讓我們血本無歸,也別死在外麵變成怪物。要麽帶著解決辦法回來,要麽……就死得像個‘鏽火’,而不是劍骸的傀儡。”
    他的話冰冷而殘酷,卻也是這片廢鏽荒原上最真實的情誼。沒有矯情的祝福,隻有對生存最赤裸的渴望和對戰士最直接的要求。
    出發定在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最後的準備在壓抑的沉默中進行。
    萍姨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個醫療包,將僅有的幾支珍貴鎮痛劑塞了進去。
    阿手拄著拐杖,將自己省下來的一些高能量食物交給了獵犬挑選的隊員——一個綽號“老鼠”的敏捷少年,和一個沉默寡言、擅長設置陷阱和爆破的壯漢“鐵塊”。
    獵犬則一遍遍擦拭著他的步槍和匕首,檢查著每一個零件,眼神專注而冷靜,仿佛隻是要去進行一次普通的狩獵。
    燕塵躺在那裏,竭力對抗著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噪音,試圖將殘存的力量一點點凝聚起來,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艱難跋涉。
    他知道,每一次動用力量,都可能加速異化,但他別無選擇。
    夜晚降臨。
    據點裏的人們罕見地沒有早早休息。
    火塘邊,氣氛沉重。
    沒有人說話,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荒原上變異野獸的嚎叫。
    萍姨最終端來了一鍋濃稠的,額外加了肉幹的糊狀食物,給即將出發的五人——燕塵、獵犬、老鼠、鐵塊,以及另一個負責護送前一小段路程、之後返回報信的隊員——每人盛了滿滿一大碗。
    “吃了再走。”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努力保持著平靜。
    這是餞行,也可能是……最後的晚餐。
    燕塵在萍姨的幫助下,艱難地坐起一點,小口小口地吞咽著食物。
    味道很好,是他熟悉的、帶著鏽火據點特有味道的食物,但他卻嚐不出太多滋味。
    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重壓剝奪了大部分感官。
    其他人默默地吃著,速度很快,仿佛隻是為了補充能量。
    吃完後,獵犬率先站起身,背起沉重的行囊,檢查了一下步槍的能量指示器。
    “時間到了。”他低聲道。
    老鼠和鐵塊也立刻起身,動作利落。
    鐵塊走過來,和另一個隊員一起,小心地將燕塵從簡易床鋪上扶起。
    當他的雙腳接觸地麵時,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虛弱感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右臂傳來的冰冷墜痛感更是讓他悶哼一聲。
    他咬緊牙關,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強行靠著自己的力量,以及隊友的攙扶,才穩住了身體。
    疤臉走到他麵前,獨眼死死盯著他,最後隻說了一句:“記住你的路。”
    燕塵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下頭。
    沒有更多的告別。
    萍姨紅著眼圈,遞過來一個裝滿清水的水囊。
    土根掙紮著想站起來,被阿手按了回去,隻能用力地揮了揮手。
    獵犬打了個手勢,率先向著通往地麵的隱蔽出口走去。
    老鼠敏捷地跟上,在前方探路。
    鐵塊和另一個隊員一左一右,攙扶著燕塵,步履蹣跚地跟在後麵。
    每一步,對燕塵而言都是煎熬。身體的劇痛,異化手臂的沉重與冰冷,精神世界裏的喧囂低語,都在瘋狂地消耗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和意誌。
    但他死死咬著牙,目光望著前方獵犬模糊的背影,一步步向前挪動。
    通往地麵的狹窄通道冰冷而潮濕。
    黑暗中,隻有輕微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當他們終於推開偽裝的障礙,重新感受到荒原的冰冷以及帶著濃重鐵鏽和輻射塵埃氣息的夜風時,燕塵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這冰冷的、汙染的空氣,竟也帶著一絲可悲的自由味道。
    頭頂是破碎的、被汙染雲層遮蔽的暗紅色天幕,看不到星辰。
    遠方的地平線上,隱約有詭異的光暈閃爍,那是高度輻射區或者強大變異獸巢穴的征兆。
    獵犬停下腳步,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即將關閉的、隱藏著鏽火最後希望的入口,然後毅然轉回頭。
    “走。”他低聲道,聲音融入呼嘯的荒原之風。
    一行五人,如同渺小的螻蟻,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無邊無際的、危機四伏的廢鏽荒原黑暗之中。
    身後,是勉強維係的據點。
    前方,是未知的險境和渺茫的希望。
    燕塵拖著瀕臨極限的身體和備受煎熬的靈魂,踏上了這條必須的旅程。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異化的加劇和理智的流失。
    他的煎熬,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