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流逝，如同鏽蝕的齒輪，緩慢而沉重地轉動。
    據點穹頂滲下的水滴聲，傷員壓抑的呻吟，火塘柴火偶爾的劈啪，構成了這片地下空間裏唯一的背景音律。
    燕塵是在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與灼熱交替的劇痛中恢複意識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胸腔那仿佛被烙鐵貫穿後留下的、每一次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痛楚。
    緊接著是右臂，那不再是單純的疼痛，而是一種…活著的、蠕動的、不斷吞噬又不斷反噬的怪異存在感，沉重而冰冷地連接著他的軀幹，帶來持續不斷的、仿佛靈魂都被侵蝕的折磨。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許久才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布滿鏽痕的金屬穹頂，以及跳動的扭曲陰影投在牆壁上的火光。
    他還活著。在硬抗了銘紋境修士的絕殺一劍後，竟然還活著。
    嚐試移動一下手指，卻引來全身一陣劇烈的、幾乎讓他再次昏厥的抽搐。
    喉嚨幹渴如同吞下了沙礫，發不出任何聲音。
    輕微的腳步聲靠近。
    萍姨那張帶著疲憊和擔憂的臉龐出現在他視線上方，小心翼翼地用濕潤的布巾沾濕他幹裂的嘴唇。
    “你醒了…別動…傷得很重…”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燕塵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他的目光緩緩轉動，看到不遠處靠牆坐著的阿手和土根投來的關切目光，看到陰影中潛行者若隱若現的輪廓，也看到了正大步走來的疤臉。
    疤臉的獨眼審視著他，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嘶啞地開口：“感覺怎麽樣？”
    燕塵嚐試調動力氣發聲，卻隻發出嗬嗬的氣流聲。他最終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
    “能活下來就是奇跡。”疤臉在他身邊蹲下，目光落在他那條暗紅色的、被簡陋支架固定著的右臂上，眼神複雜，“老姆吉說，是這東西…還有你之前用的那種猛藥，吊住了你最後一口氣。”
    燕塵沉默。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能活下來，靠的是蝕骨劍骸那毀滅性力量帶來的詭異生機，以及萬劍碑林吞噬那道劍意後產生的未知變化。
    代價是這條手臂與他結合得更加緊密，那股冰冷的毀滅意誌如同跗骨之蛆，更深地纏繞在他的靈魂上。
    淨塵指環碎了，蘇明遠留下的最後庇護消失了。
    “大家都…怎麽樣？”他終於積攢了一點力氣，聲音沙啞破碎得幾乎難以辨認。
    “黑牙沒了。”疤臉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為了斷後。阿手重傷，土根腿斷了，其他人輕傷。人，救回來了。”
    燕塵閉上了眼睛。
    黑牙…那個脾氣暴躁卻關鍵時刻頂在前麵的漢子…犧牲，從未遠離。
    短暫的沉默後，疤臉再次開口，語氣凝重：“你昏迷這幾天，外麵關於你的風聲很緊。
    ‘鏽骨’這名號，算是徹底傳開了。
    古劍修和械劍宗都在找你。這裏…恐怕不再安全。”
    燕塵緩緩睜開眼，眼中沒有意外，隻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這是他選擇那條路時，早已預料到的後果。
    “你的手…”疤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條手臂上，“老姆吉沒辦法。它…像是在活物和死物之間，我們的藥草和手段幾乎都無效。它現在勉強維持著你的生機，但也…”他頓了頓，“…你必須找到控製它的方法，或者徹底擺脫它。否則，下次爆發，可能不需要敵人動手，你自己就會…”
    就會徹底變成怪物，或者被這力量吞噬殆盡。後麵的話疤臉沒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必須找到辦法。這個念頭在燕塵腦海出現。
    他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向自己那空蕩蕩的、曾經佩戴著淨塵指環的手指。
    “筆記…”他吐出兩個字。
    疤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對萍姨示意了一下。
    萍姨連忙從旁邊一個妥善保管的小金屬盒裏，取出了那幾張殘破筆記。
    疤臉將筆記小心地拿到燕塵眼前，一頁頁緩緩翻動。
    上麵的字跡潦草，很多地方被血汙和焦痕掩蓋，圖表也模糊不清。
    燕塵的目光艱難地掃過那些熟悉的字句和草圖，大部分內容他早已看過，關於劍煞、關於係統真相、關於破壞計劃…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其中一頁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有一小段被圈起來的、似乎是無意中寫下的零碎詞組和符號：
    “…‘齒’…能量過載…逆向穩定…‘池’？…風險極高…非人性…唯一通路？…”
    這些詞組斷斷續續，仿佛研究者的隨手備注，但“齒”這個字，結合旁邊的“能量”、“穩定”等詞，讓燕塵心中一動。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土根，忽然掙紮著開口，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激動：“‘齒’…疤臉哥…塵哥…我…我在牧場時，好像聽幾個械劍宗的技工偷偷議論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土根身上。
    土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努力回憶著：“他們…他們說械劍宗在邊境有個叫‘齒城’的地方…那裏不像牧場這麽…野蠻…有很多我們想象不到的先進技術…甚至…甚至可能有辦法緩解…甚至逆轉‘劍蝕’…但好像代價很大…而且管控極其嚴格…外人根本進不去核心區域…”
    “齒城？”疤臉的獨眼眯了起來，露出思索的神色，“我好像也聽一些老輩的無鞘者提起過這個名字…說是械劍宗的一個重要前沿技術和能源基地，防守比劍塚還嚴密，進去的人很少能出來…而且那裏運行的規則…非常詭異冰冷…”
    蘇明遠筆記的零星線索、土根聽來的傳聞、疤臉知曉的舊聞…三者碎片化的信息，在此刻竟然奇異地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齒城！
    械劍宗控製的邊陲城市！
    擁有先進技術，可能存在控製甚至逆轉劍蝕的方法，但同時也危險重重，規則詭異！
    燕塵的眼睛猛地亮起一絲微光。
    就像在無盡的黑暗迷霧中，終於看到了一盞微弱卻明確的指路燈火，盡管那燈火可能通往更深的深淵。
    沒有別的選擇了。
    淨塵指環已碎。
    鏽火據點資源匱乏，無力處理他這種級別的異化。
    留在原地隻會等來更強大的圍剿或者被自身力量吞噬。
    隻有去齒城，才可能找到一線生機，才可能找到控製這力量、乃至最終擺脫它的方法。
    同時，那裏作為械劍宗的重要據點，或許也能找到更多關於蘇家滅門、關於靈能反應堆、關於蘇明遠未盡研究的線索！
    這條旅程，不僅是為了求生，更是為了追尋真相和答案。
    “必…須…去…”燕塵用盡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眼神堅定得可怕。
    疤臉看著他，獨眼中光芒閃爍，顯然在進行激烈的權衡。
    去齒城，無異於闖龍潭虎穴。但留下燕塵，鏽火必然覆滅，而燕塵也遲早會失控或死亡。
    最終，他猛地一捶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好！就去齒城！”他做出了決斷，“但你不能一個人去。你現在這樣子，走不出荒原就得喂了變異獸。”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獵犬！”
    陰影中的瘦高個子立刻上前一步。
    “你帶兩個人，準備一下。等燕塵能勉強行動了，你們護送他去齒城外圍。任務是找到進城的方法，獲取我們需要的東西，然後活著回來！記住，優先保證自身安全，事不可為，立刻撤回！”
    “明白。”獵犬言簡意賅地點頭，沒有任何猶豫。
    “土根，你把你知道的所有關於齒城的零碎信息，都告訴獵犬。”
    “萍姨，準備路上用的藥品和物資，盡量多帶抗輻射和能量紊亂的。”
    “阿手，你養好傷，負責據點防禦升級，警惕一切風吹草動！”
    一條條命令發出，鏽火這台傷痕累累的機器，再次為了生存而艱難地運轉起來。
    目標已然明確：齒城。
    一場必須的、前途未卜的、深入敵巢的旅程，即將開始。
    而躺在那裏、承受著無盡痛苦的燕塵，將是這場旅程的核心。
    他的生死，不僅關乎自己，也隱隱牽動著鏽火，乃至更多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