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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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身於通風管道後的狹窄空間,如同蟄伏在巨獸血管壁上的渺小寄生蟲。
    齒城恒定不變的帶著微弱嗡鳴的“白晝”透過縫隙滲入,驅散了黑暗,卻帶來不了絲毫暖意。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自然節律,隻能依靠體內生物鍾和街道上人群活動的變化來模糊判斷。
    燕塵的狀態在持續惡化。
    長恨兵解帶來的短暫緩衝正在飛速消褪。
    右臂的異化疼痛變成了一種持續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灼燒感,皮膚下的蠕動更加頻繁劇烈,那暗紅色的紋理似乎又向外蔓延了幾分,甚至開始向著肩胛和鎖骨區域滲透細密的、蛛網般的紋路。
    腦海中的低語變得更加狡猾,它們不再僅僅是誘惑或恐嚇,而是開始試圖編織邏輯陷阱,質疑他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記憶,試圖從根本上瓦解他的存在。
    必須盡快行動。
    獵犬清點著他們僅剩的物資。
    食物與淨水還能支撐幾天,但抗輻射藥劑已經所剩無幾。更重要的是,燕塵等不起。
    “必須想辦法搞到醫療幫助,或者至少弄清楚哪裏能搞到相關信息。”獵犬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入了環境的嗡鳴中,“我們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怎麽搞?”老鼠愁眉苦臉,“我們連個身份標識都沒有,一露麵就可能被那些鐵疙瘩盯上。”
    燕塵艱難地抬起完好的左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破爛肮髒的衣物,以及那條猙獰可怖的右臂:“……不能……這樣去……需要……偽裝……”
    獵犬目光掃過四周,最終停留在不遠處一個被鎖死的清潔工具櫃上。
    他對鐵塊使了個眼色。鐵塊會意,從背包裏取出一套精巧的液壓鉗——這是鏽火自己打造的、用於破壞和潛入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幾乎沒有發出太大聲音地剪斷了櫃鎖。
    櫃子裏是幾套疊放整齊的、灰藍色的連體工裝服,以及一些基礎的清潔工具。這是齒城底層維護人員的標配。
    “換上。”獵犬拿出兩套相對合身的扔給老鼠和鐵塊,自己也拿了一套。“盡量遮住臉,低頭,別和任何人對視。行動要快。”
    他們迅速換上了工裝服。
    衣服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布料粗糙但結實。寬大的工裝帽簷一定程度上遮擋了麵容。
    燕塵則被套上了一件更大的工裝,將他整個人,尤其是那條異常的手臂,盡可能包裹起來,由鐵塊半攙扶半背負著。
    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維修小組正護送一位突發疾病或受傷的工友。
    “老鼠,你去探路,找找看有沒有標識,或者聽聽哪裏有可能提供醫療幫助的地方。
    記住,是給凡人提供幫助的地方,避開任何有明顯械劍宗標誌的區域。”獵犬下令。
    老鼠像真正的耗子一樣靈巧地溜了出去,利用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作為掩護,快速偵查著。
    齒城的街道規劃極其規整,區域功能劃分明確。
    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掛著簡潔藍色十字標識的低矮建築,入口處有穿著白色製服的人員進出,看起來像是一個基層醫療站點。
    “就是那裏了,獵犬哥。人不多,看起來主要是處理普通工傷和疾病的。”
    獵犬沉吟片刻。
    這種基層站點,守衛應該相對薄弱,或許有機會。
    他們攙扶著燕塵,模仿著其他行人的步伐節奏,盡量自然地向著那個醫療站點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燕塵竭力壓製著身體的顫抖和喉嚨裏湧上的血腥味,將頭深深低下,依靠鐵塊的力量前進。
    進入醫療站點,內部光線明亮柔和,空氣中有淡淡的消毒劑氣味。
    一切都很安靜,隻有儀器輕微的運行聲。幾個穿著工裝的凡人正在排隊等待,麵容依舊麻木。
    前台是一個穿著白色製服、麵容姣好卻毫無表情的女性,她麵前懸浮著一麵光屏,正在處理信息。
    看到獵犬他們進來,尤其是被攙扶著的、狀態明顯不對的燕塵,前台女性的目光掃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程序化的疑惑,但很快恢複平靜。
    “工號。”她的聲音平直,沒有起伏,像電子合成音。
    獵犬心髒一緊,但麵上不動聲色,含糊道:“……外勤維修組的……剛回來……他情況不好,能不能先……”
    “工號。”女性重複了一遍,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她身後的牆壁上,一個原本暗淡的傳感器微微亮起了綠光。
    獵犬暗罵一聲,知道糊弄不過去。他快速給鐵塊使了個眼色,然後突然指著窗外:“那是什麽?!”
    就在前台女性下意識轉頭的一瞬間,老鼠如同鬼魅般從側麵滑過,手指極其靈巧地在前台下方某個接口處一觸即收——這是他作為潛行者的某種小技巧,試圖製造一個短暫的幹擾。
    然而,齒城的係統遠超他們的想象。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訪問嚐試。安全協議啟動。”前台女性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尖銳,她猛地轉回頭,眼中再無絲毫人類情感,隻剩下機械的紅光。
    整個站點內部,瞬間響起了低沉但清晰的警報聲!
    “走!”獵犬當機立斷,低吼一聲。
    鐵塊背起燕塵,三人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衝出醫療站點,不顧一切地紮進旁邊一條更狹窄的小巷。
    身後傳來自動門迅速關閉的哧哧聲,以及某種快速移動的、帶滾輪的安保機械的聲音。
    第一次嚐試,徹底失敗,並且打草驚蛇。
    他們躲在肮髒後巷的垃圾箱後麵,心髒狂跳。
    齒城的反應速度和嚴密程度,讓他們感到一陣寒意。
    “不行……正規途徑根本走不通……”老鼠喘著氣,臉色發白。
    燕塵劇烈地咳嗽著,嘔出一小口發黑的血液。
    剛才的奔跑幾乎讓他散架。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喘息道:“……需要……非正規的……黑市……或者……地下醫生……”
    這是荒原上生存的常識。
    有光明正大的秩序,就必然有在秩序陰影下滋生的灰色地帶。
    獵犬冷靜下來,仔細觀察著這條後巷。
    這裏堆放著一些等待處理的廢棄物,牆壁上有一些模糊的塗鴉。
    他注意到,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用特殊熒光塗料留下的、極其隱晦的標記——一個扭曲的齒輪,中間被一道裂痕貫穿。
    這是他們在荒原上偶爾能見到的、代表“反抗”或“黑市”的暗號之一。
    “跟著標記走。”獵犬沉聲道。
    他們如同追尋著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沿著那些斷斷續續、需要極強觀察力才能發現的隱秘標記,在齒城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穿梭於錯綜複雜的後巷、廢棄的管道區和無人問津的維修層。
    最終,標記指引他們來到一扇毫不起眼的、位於地下排水係統旁側的金屬門前。
    門上沒有標識,隻有一個老舊的聲音接收器。
    獵犬猶豫了一下,湊近接收器,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低聲道:“……荒原來的……兄弟……需要幫助。”
    沉默了片刻,門內傳來一個沙啞而警惕的聲音:“荒原隻有輻射和死人。你找錯地方了。”
    這是黑市接頭的暗語試探。
    獵犬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鏽火有時會使用的回應:“……死人也會說話……隻要價格合適。”
    又一陣沉默。
    隨後,金屬門發出“哢噠”一聲輕響,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門後是一個狹小、昏暗的空間。
    空氣中混雜著機油、化學藥劑、以及某種劣質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一個戴著厚重眼鏡、半邊臉有著嚴重燒傷疤痕的老者,正用一隻機械義眼警惕地打量著他們。
    他的工作台上擺滿了各種精密的、有些甚至是非法的醫療器械和零件。
    “哼,‘鏽火’的人?”老者聲音沙啞,目光尤其在燕塵那被工裝包裹、卻依舊散發出不祥氣息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膽子不小,敢摸進齒輪的肚子裏來。什麽事?快說,我時間不多。”
    獵犬將燕塵扶上前一些,低聲道:“我兄弟受了重傷,需要治療。報酬我們可以談。”
    老者示意鐵塊將燕塵放在一張蒙著汙漬斑斑皮革的檢查台上。
    他走上前,用戴著感應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揭開燕塵的工裝。
    當那條暗紅色、皮膚下詭異蠕動、散發著冰冷氣息的異化手臂暴露在昏暗燈光下時,老者的機械義眼猛地收縮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聚焦聲。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連那燒傷的疤痕都顯得更加猙獰。
    “這……這是……”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震驚和……恐懼?“劍煞深度侵蝕?!還有這種程度的異化?!你們到底惹了什麽?!”
    他猛地後退一步,仿佛燕塵是什麽極度危險的汙染源。“出去!立刻出去!”
    獵犬急忙道:“老先生,隻要您能緩解……”
    “緩解?!”老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尖厲起來,“拿什麽緩解?這是道痕層次的汙染!是天道破碎留下的詛咒!械劍宗那幫瘋子或許有點辦法,但他們隻會把這種東西拉去實驗室切片研究!或者更糟,直接扔進反應爐裏當燃料!”
    他揮舞著雙手,激動地說:“普通的醫療手段對此毫無意義!納米機器人進去會被同化或摧毀,基因療法會引發更恐怖的突變,外科切除?你看看這侵蝕程度,已經和神經、能量脈絡甚至靈魂綁死了!切了他立刻就得死!”
    老者的反應比在醫療站點時更讓獵犬心驚。
    這不僅是因為束手無策,更是因為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排斥。
    “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老鼠不甘心地問。
    老者喘著粗氣,平複了一下情緒,機械義眼閃爍著冷光:“有,但等於沒有。第一,去找古劍修裏的頂尖大能,或許能用更強的劍意強行壓製甚至剝離,但那種存在,你們連見一麵的資格都沒有。第二,就是械劍宗最深處的那些禁忌技術,據說涉及靈魂本質和能量轉化,但那代價……哼,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他指著燕塵:“而他這種情況,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汙染源和能量異常體!你們知不知道,帶著這種東西在齒城裏走動,就像在黑夜裏舉著火把!他們的監測係統很可能已經注意到這持續的能量異常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遠處,隱約傳來了不同於普通車輛運行的、低沉的引擎轟鳴聲,正在由遠及近。
    老者臉色大變:“快走!別再給我惹麻煩!從後麵出去!”
    他不由分說地推開一扇後門,外麵是更加陰暗潮濕的下水道區域。
    獵犬的心沉到了穀底。
    求醫不僅失敗了,反而暴露了燕塵異化體的特殊性,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他們攙扶起燕塵,倉皇地逃離了這間地下診所,再次遁入齒城冰冷秩序的陰影之中。
    希望似乎更加渺茫,而危險,已然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