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群體的信仰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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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那些自詡清流的讀書人,蘇錦兒盯著他,總覺得他們心裏的衡量標準複雜得很。”
劉啟絲毫沒有著急回答她,他隻是把蘇錦兒的手握得更緊了。
拉著一同回到院子深處的石桌石凳旁。
趙含嫣在後麵和趙如煙對視一眼,很快帶著妹妹悄悄縮到周邊樹蔭下。
給劉啟不那麽顯眼地鬆肩捏背。
在兩姐妹看來,接下來要說的那些東西。
似乎與她們這些年所知道的人情世故,完全不是一個層麵的深水事。
“出身蘇氏的你當然明白,那撥北方清議榜上的人,心頭最珍惜其實隻有三樣。”
低聲說話的蘇錦兒遲疑片刻,她其實太明白這種氛圍。
打小生在其中,自然看得到外人難以察覺的隱秘筋脈。
“畢竟,他們既沒有兵權,手裏沒幾個錢,所憑指的隻有一紙些許清名。”
“不過靠唇舌跟紙上談兵,竟真到了轉動朝局的地步。”
“有時連皇帝的命運成敗都捏在他們隻言片語裏。”
“所以名聲這東西在他們看來比命還金貴。”
“誰的名聲一旦壞掉,就等同於被整個圈子徹底拋棄。”
“說得不錯,但還沒到根子上。”
劉啟先是讚許地點頭,隨後又輕輕搖了搖頭。
“名聲風骨隻是他們用來粉飾自己的外衣。”
“這些人真正賴以生存的,是對文化與道德的絕對解釋權。”
“他們想讓誰當忠臣,誰就是萬古流芳的忠臣。”
“他們想讓誰做奸賊,誰就得背上千秋萬代的罵名。”
“這套遊戲規則由他們製定,自己又順理成章地當上了裁判。”
“任何想參與這場遊戲的人,都必須無條件遵守他們的規矩,並且接受他們的評判。”
“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概莫能外。”
劉啟的這番話,比剛才剖析那些門閥世家時,還要來得深刻見血。
他等於是直接撕開了“清流文人”那層光鮮的外皮。
將底下那套冰冷殘酷的權力法則,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
“我殺了夏侯淵,他們就罵我殘暴不仁。”
“我下令炮轟江州城,他們就指責我嗜殺成性。”
“我在南方營建新都,他們又說我勞民傷財,懷有不臣之心。”
“不管我做了什麽,從他們嘴裏說出來,就沒有一件是對的,沒有一件是好的。”
“根本原因是我沒有按照他們定下的遊戲規則來。”
“我選擇直接掀了桌子,用了他們最鄙視也最恐懼的力量,把他們徹底碾壓。”
“所以他們又恨又怕,才會拚了命地想把我塑造成一個暴君、一個國賊。”
“妄圖用他們最擅長的輿論武器,來將我孤立,最終將我毀滅。”
蘇錦兒聽得心頭發緊。
她知道劉啟說的這些全都是事實。
自從劉啟崛起之後,民間輿論,特別是讀書人圈子裏的風評。
對他確實極為不友好。
各種攻擊抹黑他的文章段子,就像潮水一樣層出不窮。
雖然這些東西根本傷不到劉啟分毫,可聽在耳裏確實讓人心生厭煩。
“我當然可以把他們全部殺光,就像處理那些門atheist閥家主一樣。”
“但這麽做其實意義不大。”
“因為他們的根子,並不在某個人或者某個家族身上。”
“他們的根基,是他們所代表的那套傳承了上千年的儒家道統。”
“我殺掉這一批人,很快就會有新的一批人冒出來。”
“隻要這套道統的根還在,這群人就永遠都殺不幹淨。”
“況且,治理這麽龐大的一個國家,單靠武夫和商人是遠遠不夠的。”
“我最終,還是離不開讀書人。”
“我需要的是一套能夠徹底取代舊道統的,全新的道統。”
“一套完完全全,隻為我一個人服務的,新道統。”
劉啟的眼神裏,閃動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創造者才有的光芒。
蘇錦兒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
她隱隱約約猜到了劉啟的真正意圖。
這個男人,他要建立的不僅僅是一個疆域上的龐大帝國。
他還要在思想領域,建立一個隻屬於他自己的精神王國。
他想做的,是秦始皇焚書坑儒,是漢武帝罷黜百家,都未曾真正完成的偉業。
他要的,是重塑整個民族的靈魂。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瘋狂,瘋狂到讓蘇錦兒都感到了一絲徹骨的恐懼。
“而崔鶯鶯這個人,就是我用來打造這個新道統的一塊,也是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劉啟終於揭示了他最終的目的。
“崔鶯鶯算什麽?”
“她是清河崔氏的嫡長孫女,是當今士林公認的年輕一輩的領袖人物。”
“她的才華,她的人品,她的名望,在整個北方士人圈子裏,就像一座不滅的燈塔。”
“可以說是他們那個階層所有美好想象的集合體,是他們用來標榜自身,對抗我這個‘武夫暴君’的,最完美的道德牌坊。”
“而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親手把這個牌坊給砸了。”
“不對,不能說是砸了。”
劉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如同魔鬼般的弧度。
“我要讓她,心甘情願地,自己從那個神壇上走下來。”
“走到我的麵前,匍匐在地,親吻我的靴子。”
“然後再由她站起來,去告訴她所有的信徒。”
“他們過去所信奉的一切,全都是狗屁。”
“我,劉啟,才是他們唯一的真理,永恒的真理。”
“你可以想象一下,當崔鶯鶯穿著侍女的衣服,恭敬地為我端茶倒水。”
“當她用那被世人稱作天籟之音的嗓子,轉而歌頌起我的功德。”
“當她用那支曾寫盡風花雪月的筆,為我的‘暴政’,譜寫出一篇篇讚歌。”
“那些將她奉為精神領袖的清流名士們,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蘇錦兒的大腦已經無法正常運轉。
她僅僅是順著劉啟的描述,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畫麵。
就感到一股從靈魂深處冒出來的,極致的寒冷。
這早已經不是誅心那麽簡單了。
這分明是在用最殘酷的手段,把一個群體的信仰和尊嚴,狠狠按在地上反複摩擦,來回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