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人人生而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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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崔鶯鶯,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眼中再次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她忽然全都明了,心底像驟然被光刺破,所有疑問瞬間消解。
    關於劉啟,她終於看清——這個男人所謀求的目標,其實遠遠超越了權力,那不隻是一個以皇位為終點的野心。
    傳統皇權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層外殼,他真正想成為的,是一種思想意義上的神明。
    他要用自己的理念,浸潤和重塑世人的意識。
    到最後,每個人都會無條件信仰、追隨他的那套價值觀,覺得世上隻剩下他才能代表“正確”。
    人都變得自然而然隻會按他的指令運轉思想和肢體,從裏到外都變成專屬於他的那種“人”。
    等這一切完成,連謊言和鐵血都成了多餘的手段。
    因為社會裏每一處,都會有人自發為他宣講、傳誓、奉公守法;他原本稱王用的火把和刀都可以暫時收起了。
    隻要想,天下間願為他的信條而低頭、為他的思想而征戰的人數以萬計。
    若真有那時,那便是萬古流芳、後世無垠的王道。
    意識到全部的真相後,崔鶯鶯看著劉啟的目光裏多了種發自骨髓的熾熱。
    最初的敬畏和仰望已經被更深層的信奉代替。
    她甚至感到,一切習以為常的評判和界限都快崩潰,像是一種朝聖者的狂喜逐漸克服了她所有自控。
    腦海裏飄過一個念頭:自己是在親曆一場前所未有的神話,一個真正以人類思想為基石的新神,正在此刻崛起。
    更狂熱的,是她發現自己有幸可以與劉啟的神性同行,可能成為見證者,也可能成為一塊祭台。
    這樣的認知讓她的情緒湧上來,激動得哪怕站著也覺得四肢都在發抖。
    隨後的日子裏,江南仿佛變成了一口倒扣的大鍋,在這鍋底下一切原有的格局都被掀翻重塑,不論貴賤都不得安生。
    那些世代為貴的舊門閥士族——在最短時間內遭到毫不留情的圍剿掃蕩,幾乎消失得無聲無息。
    他們攢下的金銀和成片的土地忽然都成了無主之物,被統治者理所當然用新秩序分配出去。
    舊人的家世和榮耀,轉眼被漫不經心地寫進罪簿,很多當家的被流放去刀耕火種,有些甚至被丟進了深山苦礦。
    家眷一下子之間變天,她們被管控聚掠,過去那些享不盡的端茶帕子的好日子徹底成了泡影;便是女眷也裏三層外三層地擠進教坊討活路。
    昔日的高峰從此變成不可見的泥沼,原本大門裏走馬俯仰的少年老者都成了社會縫隙裏的低賤影子。
    反倒那些一向受氣、整日在地裏彎腰的百姓,這一大變故後得到的分田新房徹底轉了命。
    更令人驚奇的是,他們家的娃娃也跟著被送進嶄新的學堂,學的內容、用的課本在過去想想都令人心跳。
    換句話說,整個江南——其實是真正被劉啟像拍擊瓦罐那樣敲碎又攏在了一起,麵貌全新,規則全然洗牌。
    擁有土地和讀書權的,不再是權貴;瘋狂且生猛的洗牌過程裏,無數懷疑和踏空感湧遍城鄉巷陌。
    不過反抗和不安悄悄滋生,隱藏地角的暗流並未就此平息。
    失勢的士族餘孽,加上夾在時代縫隙不願翻新的老學究,夜裏蹲在小院深處,怨毒反複咀嚼。
    悶著腦殼互相鼓動、咒罵,說劉啟“天命已悖,行將自毀”。
    算計謀刺、策劃反禮者亦有其人,隻不過他們哪怕想盡辦法,也隻是敲敲更大的鐵盤。
    可是,無論他們聲勢或暗語多叫嚷,麵對劉啟徹底開動起來的“時代機關”,反而如刀切蒟蒻,全無底氣。
    顯得是那麽的可笑和無力。
    由崔鶯鶯一手組建的錦衣衛,如同無處不在的幽靈。
    監視著江南的每一個角落。
    任何敢於反抗的人,都會在一時間被揪出來。
    然後,在菜市口,被當眾處以最嚴酷的刑罰。
    鮮血和死亡,成了那段時間,江南最常見的風景。
    但奇怪的是,這種高壓的恐怖統治,非但沒有激起民變。
    反而讓那些剛剛分到田地的百姓們,更加堅定地站到了劉啟這一邊。
    因為在他們樸素的認知裏。
    劉啟殺的,都是那些曾經欺壓過他們的壞人。
    而劉啟給他們的,卻是他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所以,劉啟就是好人。
    誰反對劉啟,誰就是想讓他們再回去過苦日子的壞人。
    對於壞人,就應該殺,殺得越多越好。
    這種簡單而又樸素的善惡觀。
    成了劉啟在江南最穩固的統治基礎。
    而隨著新式教育的全麵鋪開。
    越來越多的孩子,開始接觸到數理化和“實用主義”思想。
    他們的大腦,就像一塊塊被格式化過的硬盤。
    被****進了一套全新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他們開始質疑,他們曾經深信不疑的聖賢書。
    他們開始相信,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們開始崇拜,那個帶給他們新思想、新生活的太上皇劉啟。
    他們把他,當成了唯一的,人間的神。
    一顆顆名為“革命”的種子,就在這些孩子的心裏,悄悄地生根發芽。
    或許,他們現在還很弱小。
    有那麽一天也許那些人會長成一股大浪,蓄勢待發帶來顛覆天地的力量。
    金陵的高樓之巔,劉啟獨自佇立,俯視著腳下這座熙熙攘攘、煥然一新的城市。
    神情平靜到近乎空白,一絲異動都看不出來。
    但是他的內心,像在掌控命運似的,悄悄冒出一種隻屬於上帝的愉悅。
    此刻令他醉心的,不再是皇權與征戰,而是將過往留在灰燼裏,然後親手把一個全新世界拉出泥土,從無到有的疼痛與快感。
    完成這步重塑,比玩轉皇帝的寶座或馳騁沙場更能令他陶然忘我。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在這城樓上?”背後,忽地傳來淡漠又清脆的一句話。
    轉身一看,站在陰影下的崔鶯鶯,神情如常,眼裏隻映著夜色和燈火。
    今天她一身黑色緊身勁裝,錦衣衛的製服把那身段輪廓勾勒得凜冽又玲瓏。
    臉上常年掛著內斂的冰雪,沒有一絲笑,卻意外讓鏡皮子裏多出一股不能靠近的冷致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