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燒完一茬又長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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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一般的肅清掃蕩,尚未平息的回響籠住了整個京師官員士人心頭。
有見慣風浪的老人也忍不住開始渾身顫抖。
縮成一團,像極了北風裏哆嗦的鵪鶉。
驚懼、迷茫蔓延在彼此緊挨的肩膀之間。
任疊臥取暖也無濟於事,隻覺得寒得連骨頭縫都透冰冷。
所有人方才意識到。
那位安靜坐在王座上的年輕帝王,在必要時的真的無人能擋。
先前的各種投機、盤算到了這一步,隻剩荒唐可歎。
他的意誌成為唯一標準,今後的天下,再難有人膽敢與之爭鋒。
等到天光亮起,百姓打開門扉悄然走出巷口。
意外現身的大米不再高不可攀,反而比往日更為便宜了幾文。
士兵身後推著一輛一輛裝載滿滿的軍糧,走街串巷,擺在市頭巷尾任人取用。
幾乎就是白給,一文不收也沒人會奇怪。
另外那邊,朝廷張貼布告。
溥告百姓,說沒收的大戶財產全部歸民,所有好處會回到老百姓桌上。
糧食、稅收、興工水利、校學興辦。
過去拖了很久的庶政無不是經費突然寬裕,一夜貼補扶助有了下文。
度日艱辛的市井轉眼沸騰起來,階下巷尾百姓們敲鑼打鼓地滿街亂竄。
男人吆喝女人歡笑,小孩子跑去敲銅盆。
也有人鬥雞回舞,把新衣扔滿空中揮舞。
他們用最純粹野性的方式,向新皇、向天象。
一般的大救星劉啟送去自己的期待和敬重。
男女老幼嘶吼揮手,高喊“萬歲萬歲”。
一時間,從街角到屋頂聲浪一波又一波穿透全部京城。
從小到大的記憶裏,他們終於輪到做因劫後餘生。
而感動到頂禮膜拜的神靈,那神靈就是劉啟。
心頭早有界限,對那幫自恃大族,百姓們並不掛念。
那些狠辣的人的覆滅隻消一晚上便被忘卻。
強者壓下惡魔,好人再硬的手段也能被原諒。
底線很簡單,對老百姓來說,隻要能活下去,已經別無所求。
折回到朝堂,那裏的氣息比往常撲麵不同凡響帶起微妙氣息的變化。
後知後覺的權臣先還有二心忌憚,此時再不敢存僥幸,一夜便個個服軟。
官員們你追我趕給新皇上書,要麽認錯請罪,要麽歌功頌德比拚言辭。
還有無數投機分子率先甩出舊日朋/黨的把柄,主動揭露過往的盟友,力求自保。
官場前所未有地抱團向心複合,勢如一鐮下齊禾,沒人再敢落後半步。
誰都明白,從這一刻起,這朝野大權隻屬於劉啟一個人,誰要阻攔,隻能自取滅亡。
劉啟坐鎮太極殿,殿裏再也沒了往日的嘈雜和派係之爭。
文武百官都垂手站著,一片死寂。
每個人的眼神裏都帶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敬畏。
往日那些世家門閥,在朝堂上盤踞了數百年的龐然大物。
就這麽一夜之間化為了飛灰。
空出來的無數官位,很快被那些新投降的儒生和軍中提拔的將官填滿。
可這幫人,要麽是隻會耍嘴皮子的空談家,要麽是隻懂衝鋒陷陣的粗人。
讓他們去治理一個龐大的帝國,簡直就是讓一個三歲小孩去舞弄大錘。
到處都透著一股笨拙和混亂。
短短半個月,從全國各地送上來的奏章,就已經在禦案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土地改革的推行,在地方上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那些被派下去丈量土地登記戶籍的新官。
根本就不是盤踞鄉裏那些地頭蛇的對手。
五姓七望是倒了,可他們的根須早就紮進了天下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旁支、門生、故吏、管家,依然死死攥著地方上的權力。
他們嘴上一套背後一套,暗地裏下絆子。
用各種軟硬手段讓朝廷的政令成了一張廢紙。
派下去的新官,要麽被威逼利誘拉下水,要麽幹脆被架空,什麽事都幹不成。
更狠的,直接找個由頭,讓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任上。
奏章裏寫的,字字都是血,樁樁件件都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這個帝國,它的根子,早就已經爛透了。
就像一棟被蛀空了的大房子,外麵看著還光鮮,裏麵其實千瘡百孔。
隻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立馬就可能塌掉。
軍機處裏頭,氣氛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趙括和蘇勳兩個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陛下,地方上的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爛得多。”
趙括的聲音裏全是無力感。
“這些地方勢力,就跟草原上的野草一樣。”
“燒完一茬又長一茬,根本就除不幹淨。”
“我們滅了五姓七望,立刻就有無數個張家王家冒出來,把他們的位置給占了。”
“這麽搞下去,土地改革根本推不動,朝廷的臉麵也要丟光了。”
蘇勳在一旁,臉都氣青了,身上的殺氣幾乎要冒出來。
“我看,就是殺得還不夠狠。”
“直接派大軍下去,那些敢鬧事的鄉紳豪強,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抄家滅族。”
“我倒要看看,這天下還有沒有殺不完的刁/民。”
劉啟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沙盤,上麵是大晉疆土的模型。
他心裏明白,蘇勳那套辦法,治標不治本。
殺人,隻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卻動搖不了這個國家運行的根本邏輯。
這個時代的權力結構,就是一個金字塔。
皇帝在最頂上,下麵是世家門閥。
再往下是鄉紳豪強,墊底的才是普通老百姓。
皇帝的命令,要通過一層層的官僚,才能傳到最下麵。
可這個官僚體係,偏偏就捏在那些世家和鄉紳手裏。
他們既是政策的執行者,自己也是政策的受益者。
想讓他們自己對自己動刀子,那不是做夢嗎。
劉啟是殺光了最頂層的五姓七望,但這隻是削掉了金字塔的塔尖。
底下那個又大又穩的基座,還紋絲不動呢。
不把這個基座徹底砸爛,重新建一套能把權力直接插到最底層的體係。
他搞的所有改革,都是鏡花水月。
那怎麽建一套全新的體係。
答案隻有一個,人。
需要無數個讀過書、識得字,並且隻忠於他這個皇帝的人。
他必須建立一個龐大的,隻對他一個人負責的官僚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