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喪盡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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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努力壓住怒火,魏存臉色同樣發青。
    不過他還是比楊修要理智些,好歹還保持清醒思考。
    嚐試平息腑髒的陣痛,他勉強理一下眼下利害。
    “大抵我們這些年對異域部族的限製與傷害,引得人家積怨太重,才會如今這般。”
    這一句說出的東西令魏存自己都有點恍惚,其實也說服不了多少人。
    此刻楊修竟一下蹲坐在馬鞍旁邊,發問已顯全然無助。
    今日到底還有沒有什麽餘地去談條件,他著實打了退堂鼓。
    “我們隻能往前,便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下去看看。”
    直起身的魏存感覺嘴角都在發緊。
    內心裏其實未必比對方堅定多少,全靠最後一點麵子支撐。
    此刻朝廷所謂的誠意和氣度,在燃燒的村野前更似無力的安慰。
    自以為一席陳辭,也許換得一個首領憫恤為止。
    不是不渺茫,但他們舍不得放棄幻想。
    所謂大晉的天朝自信和“仁義之國”招牌,還僅能拿來裝點樽俎罷了。
    今日走到這局麵,隻能把希望賭在“和談”最後一點虛影上。
    再往前,頭頂壓著滾滾混亂,腳底像踩著所有人的哀嚎。
    沒走多久,一支足有數百人的叛軍巡守隊冉冉出現於道路盡頭。
    領頭的大食將領一臉橫肉,眼角裏的惡意如刀子般盯人。
    每個動作都帶著暴戾凶狠。
    當他瞧見兩位穿著官服的晉臣,立刻沉下臉帶兵把兩人圍起,這陣仗哪還是談判模樣。
    他用蹩腳生硬的漢語甕聲質問,滿眼都是敵意。
    魏存死死壓住手心的汗,努力拿出欽差的禮節和沉穩高聲報出身份。
    居中,那串棱角分明的節杖被舉得很高,他隻能願憑一物遮心虛。
    將領動也不動眼,隻冷颼颼瞟過金梢銀頭的官物。
    隨後又盯著兩人身後幹淨得過分的一馬空道。
    點頭微笑的時候,那嘲弄根本掩飾不住。
    “你們說你們‘欽差’,還要來和談?”
    他屁股一甩,居然放聲亮開笑,笑得似牲畜嚎叫。
    背後的叛軍隨聲附和,笑聲嬉笑嘲諷,讓天青地白沒一點忍讓的意思。
    魏存、楊修,兩個人的臉麵一下火辣辣地漲成豬肝色,這裏容不得他們發作。
    受的屈挨的辱,讀十年聖賢書都咽不下這種憋屈。
    楊修畢竟年輕,按捺不住悸動,終究失態地怒聲嗆道。
    滿懷倨傲放話朝廷威信,一時間眼圈通紅聲帶發哭。
    “咱們背後是天朝,是太子的意思,與爾等縱然三尺黃泉,也要討一片太平!”
    沒人把他的這番表白真當成一回事。
    反讓那排斥譏諷的笑聲一秒還大過一秒。
    “大晉的‘天兵’早給砍得狗也不如,縮殼城頭,大言不慚也不嫌可笑?”
    將軍整個背直起來,邊上一幹人等笑得嗓子都發啞。
    現在枉論什麽質問甚至哀求,都不過嘩然一場空。
    “你說談判?說什麽?你們兩個的小身板,走幾步路也能翻江倒海?”
    口氣驟然一轉,那領隊的臉色冷了下來。
    “既然是太子扔來的信使,那也算是天朝貴客不是?”
    “來呀,把人兩個好生照應一番,給大汗領去瞧瞧!”
    “我敢說咱們的大汗,確實一直在等你們。”
    “等得心急得很,是不是該當場答謝恩公?”
    軍官的語氣裏充滿了戲謔和殘忍。
    他身後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將魏存和楊修兩人粗暴地從馬上拖了下來。
    然後用繩子像捆粽子一樣將他們捆得結結實實。
    “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
    “放開我,我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兩人拚命地掙紮叫喊著,但卻無濟於事。
    他們那點可憐的力氣,在這些如狼似虎的叛軍麵前跟小雞仔沒什麽區別。
    很快,他們就被剝光了官服,隻剩下一身單薄的囚衣。
    然後被拴在馬後麵像兩條死狗一樣,被拖著向叛軍的大營走去。
    一路上他們受盡了淩辱和折磨。
    叛軍士兵們用鞭子抽他們,用口水吐他們,用最汙穢的語言辱罵他們。
    有個叛軍幹脆鬆開褲帶,猥褻地將尿液澆了下去,直接潑到了他們頭頂。
    所謂高高在上的晉國文臣魏存、楊修,如今早已喪盡體麵,隻剩下軀殼。
    人群圍觀著這兩個昔日意氣風發的人物,也沒人再把他們當人看。
    跌倒泥濘裏的兩個性命懸於一線,心裏都明白,從未有過的屈辱像野火吞噬全部希望。
    剛被人拽進叛軍營地的時候,這兩人渾身是傷。
    在地上拖行,氣息虛弱得好像昏厥都成了恩賜。
    王帳中央,一名盛氣淩人的異地王者正靜坐著。
    那人自詡“安西之王”,原本出身大食名門,真名阿巴斯。
    周遭都是森然白骨,他的王座乾脆用漢人的頭顱和血汙搭起來。
    還殘留著恐懼和憤怒的表情。
    見魏存和楊修跪伏前方,阿巴斯似乎有點察覺到什麽。
    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看上去和清晨捉玩的小貓差不多陰沉。
    “我聽人說,你們是來和本王談些什麽的?”
    阿巴斯隨意掏出匕首修著指甲,語氣慢吞吞,句末略帶戲謔。
    麵前兩人腦袋壓低,身子時抖時縮,仿佛隨時會暈過去。
    某個叛軍將跳到他們麵前,把兩人從地上拽了起來,指著圍觀的手下。
    環伺一圈的眼神像是一塊塊渴望鮮血的頑石,把他們死死按住,無力掙脫。
    真正絕望敲碎了倉皇的幻想,不必再忌諱未來。
    如此異族,斷沒有懷柔感化的可能。
    他們更像餓得眼眶發青的野獸,一告別鎖鏈立刻變得嗜血無情。
    所有空想信念刹那崩塌。
    他們心底清楚,自己此前不過扮演了個愚蠢至極的開門者。
    思索似乎停滯了,房間隻有細碎的喘息和亂糟糟的恐懼餘音。
    發現沒人搭理自己,阿巴斯的笑比臉上的刀痕還要鋒利。
    “剛才受命前來,你們不是滿口仁義?”
    他把玩著小刀,看向他們的目光和當年聽他們許諾有九分相似。
    “土地啦、權柄啦,還有什麽福袋、賑濟,都敢許下。”
    “仿佛普天之下歸你們所有似的。”
    “現在怎麽一句話都說不出了?舌頭上長刺了嗎?”
    “嗯,我…這……”
    嘴唇蠕動著,魏存尋不到出口,一急反倒覺得五髒六腑都墜了下來。
    連祈求憐憫都顯得荒謬,又拿什麽開口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