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國臉頰死死貼著冰冷的水泥地，感受著從地麵傳來的寒意，那股涼氣仿佛要鑽進他的骨頭裏。
    他像一條瘋狗，歇斯底裏地嘶吼著。
    “陷害！這是栽贓陷害！”
    “李衛國，你不得好死！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
    他扭動著被反剪的身體，試圖博取同情，然而周圍工人們的眼神，卻隻有鄙夷和憤怒。
    麵對這潑婦罵街般的嘶吼，李衛國連眉毛都懶得抬一下。
    他平靜地走到牆角，拿起那個立下大功的、由王鐵錘製作的簡易觸發式相機。
    他沒有理會還在地上嚎叫的劉建國，而是對臉色鐵青的鄭政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鄭政委，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請您移步實驗室臨時搭建的暗房，我們用事實說話。”
    暗房裏，隻有一盞昏暗的紅色安全燈亮著，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有些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顯影液和定影液那獨特的化學品氣味。
    所有領導和技術骨幹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李衛國手中那個盛著顯影液的搪瓷盤。
    李衛國動作嫻熟，將剛剛取出的底片放入盤中，輕輕晃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白色的相紙上。
    奇跡，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
    原本一片空白的相紙，開始慢慢浮現出灰色的輪廓。
    那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體！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一個猙獰扭曲的麵孔……一隻伸向桶口的手……一個正在傾斜的玻璃瓶！
    “嘶——”
    暗房裏，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照片上，劉建國那張因嫉妒而扭曲到變形的臉，他手中傾斜的瓶子，以及那正往下流淌的液體，被定格得清清楚楚！
    鐵證如山！不容置疑！
    這張黑白照片，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判決書，將劉建國所有的狡辯和謊言，都擊得粉碎！
    鄭政委看著照片上那張醜惡的嘴臉，胸膛劇烈起伏，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滔天怒火！
    “砰！”
    他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旁邊的實驗台上！
    那力道，震得桌上的瓶瓶罐罐都跟著跳了起來！
    “好！好一個劉建國！”鄭政委的聲音不大，卻蘊含著火山爆發前的恐怖能量。
    他指著那張照片，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一旁的保衛科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生產破壞！”
    “這是蓄意破壞國家重大軍工項目！這是在咱們華夏工業的心髒上捅刀子！”
    鄭政委猛地拔高了音量，怒吼道：“這是敵特行為！”
    敵特行為！
    這四個字，像四柄最鋒利的冰錐，狠狠紮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髒！
    所有人都嚇得臉色煞白！
    他們知道，這四個字的份量有多重！
    這已經不是廠內處分那麽簡單了，這是要掉腦袋的！
    “給我審！狠狠地審！”
    鄭政委轉向那個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保衛科長，下達了最嚴厲的命令。
    “挖出他背後的組織！挖出他的同夥！這種混進革命隊伍裏的敗類、渣滓，不殺，不足以正國法！不殺，不足以慰軍心！”
    “是！保證完成任務！”
    保衛科長一個立正，吼聲震天！
    當“敵特”這兩個字，從暗房裏傳出來，清晰地落入被按在地上的劉建國耳中時，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瞬間癱軟下去。
    他崩潰了！
    徹徹底底地崩潰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在這個年代，“敵特”這個罪名意味著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那意味著他將從一個人，變成一個政治符號，一個被徹底打倒、永世不得翻身的階級敵人！
    他的家人，他的後代，都將背負著這個恥辱的烙印！
    “不！我不是敵特！我不是啊！”
    強烈的求生本能，讓他爆發出最後的瘋狂。
    他像一條蛆一樣在地上蠕動，拚命地用額頭撞擊著堅硬的水泥地麵。
    “砰！砰！砰！”
    不一會兒，他的額頭就磕得鮮血淋漓。
    “鄭政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就是嫉妒！我就是嫉妒李衛國他一個學徒工，憑什麽一步登天！我就是一時糊塗啊！”
    他涕淚橫流，鼻涕和血水混在一起，模樣狼狽到了極點。
    “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給我一次機會吧！”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的求饒，在“敵特”這個罪名麵前，顯得那麽蒼白，那麽可笑。
    保衛科的人根本不理會他的哀嚎，直接給他定了性。
    “堵上他的嘴！”保衛科長一臉厭惡地揮了揮手。
    一個保衛幹事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滿是油汙的破布，粗暴地塞進了劉建國的嘴裏。
    “唔……唔唔……”
    劉建國所有的哭喊和求饒，都變成了一陣陣絕望的嗚咽。
    “拖走！”
    兩個膀大腰圓的保衛幹事上前，一左一右，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架起癱軟如泥的劉建國，在全廠工人的注視下，將他從車間裏拖了出去！
    這場麵，像一場八級地震，瞬間震動了整個紅星軋鋼廠！
    所有之前對李衛國陽奉陰違、心懷嫉妒、等著看他笑話的人，全都嚇傻了！
    尤其是總工程師高建國和他身後的那群專家。
    他們一個個臉色煞白，兩腿發軟，感覺後背涼颼颼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裏麵的襯衣。
    高建國呆呆地看著劉建國被拖走的方向，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昨天，自己是如何指著李衛國的鼻子，痛罵他是“罪人”。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地斷定，是李衛國的技術出了問題。
    現在看來，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跳梁小醜！
    人家早就看穿了一切，布好了局，就等著內鬼自己往裏鑽。
    而自己呢？
    自己卻還在那裏上躥下跳，自以為抓住了對方的把柄，差點成了人家手裏的一杆槍！
    丟人！
    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高建國感覺到周圍無數道目光，正若有若無地飄向自己，那目光裏，充滿了玩味和嘲諷。
    他的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自己鑽進去。
    他們終於用一種最慘烈的方式明白了。
    現在的李衛國，已經不是他們能動得了的了。
    動他，就是動“東風774”項目！就是動國家的命脈！
    那就是自尋死路！
    一場鬧劇，終於以罪人伏法而告終。
    車間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李衛國的身上。
    隻是這一次，那目光中，再也沒有了絲毫的懷疑和失望。
    隻剩下無盡的敬佩、信賴，甚至是……深深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