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錢！”
    這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鐵釘，狠狠地釘進了會議室的木地板裏，也釘進了滬海第一機床廠代表周文斌的耳朵裏。
    整個會議室，死寂一片。
    周文斌和他身後那幾個趾高氣揚的隨從，臉上的優越感和傲慢瞬間凝固。
    他們像是看到了什麽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微張開，一時間竟忘了該做出什麽反應。
    什麽情況？
    一個京州的小破廠，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竟然敢跟他們滬海廠，跟他們這些“老大哥”單位的代表，談“錢”？
    他瘋了不成？！
    短暫的死寂之後，周文斌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錯愕轉為鐵青，最後變成了豬肝色。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人當眾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
    “放肆！”
    周文斌猛地一拍桌子，那份剛剛被李衛國拍下的“001號技術發明證書”被震得跳了一下。
    他指著李衛國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聲音尖銳而憤怒。
    “你是什麽東西？一個區區學徒工，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跟我談條件！”
    “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全國工業一盤棋？知不知道什麽叫技術共享？這是上麵三令五申的原則！”
    周文斌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環視全場，目光充滿了威脅。
    “你們紅星軋鋼廠想幹什麽？搞地方保護主義嗎？還是說，你想把國家的技術據為己有，搞技術壟斷，走那套腐朽的資本主義道路？！”
    他聲色俱厲，上來就想用一頂天大的政治帽子，把李衛國活活壓死！
    “這頂帽子，你一個黃毛小子，戴得起嗎？！”
    話音落下，楊廠長和他那一派的人，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芒。
    說得好！太好了！
    這滬海來的“老大哥”就是有水平，一開口就抓住了要害！
    看你李衛國這次怎麽收場！
    然而，麵對這頂足以壓死任何人的大帽子，李衛國卻笑了。
    那笑容裏，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玩味。
    “周代表，您先別急著給我扣帽子。”李衛國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我這小身板，可戴不起這麽大的帽子。”
    他上前一步，筆直地站在周文斌麵前，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那平靜的眼神，看得周文斌心裏莫名一慌。
    “我們不是不共享，而是‘有償授權’。這四個字，您聽清楚了嗎？”
    李衛國的語氣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一根針，狠狠地紮在周文斌的神經上。
    “周代表，我就想問問您。”
    “我們攻堅隊為了這個項目，連續三天三夜沒合眼，累得直接睡在車間裏，您知道嗎？”
    “我們團隊的核心成員，五十多歲的老工人王鐵錘師傅，因為勞累過度，差點暈倒在車床上，您知道嗎？”
    “我們甚至還有劉建國那種被嫉妒衝昏頭腦的敗類，往冷卻液裏倒強酸，想置我們於死地！差一點，就出了人命！您又知道嗎？”
    李衛國每問一句，聲音就提高一分，眼神就銳利一分！
    他指著身後的王鐵錘、趙東升，又指了指自己，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
    “我們付出了血、汗，甚至是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難道這一切，在您周代表眼裏，就一文不值嗎？！”
    “難道隻有我們把心血白白送給你們，才叫‘大公無私’？”
    “我們隻想為自己的勞動成果，爭取一點最起碼的尊重和回報，就成了您口中的‘資本主義’？”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周文斌的臉上！
    也抽在楊廠長和他身後那些人的臉上！
    會議室裏，那些剛才還在竊喜的幹部，此刻一個個都低下了頭，臉色漲紅，不敢去看李衛國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王鐵錘和趙東升等人，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眼眶都紅了！
    衛國哥說的，就是他們心裏最想說的話！
    這口氣，太他娘的順了！
    周文斌被問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憋得通紅，指著李衛國“你你你”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何曾受過這種氣？
    李衛國看著他那副窘迫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話鋒一轉，帶上了一絲調侃的意味。
    “再說了，周代表。”
    “你們滬海第一機床廠，可是咱們行業的‘老大哥’，全國聞名的先進單位。想必，你們廠也不缺這點技術授權費吧？”
    “您想想，這錢你們出了，既拿到了我們最先進的技術，完成了你們緊急的軍工任務，又支持了我們京州小老弟的技術創新。”
    “這傳出去，多有老大哥的風範？這叫格局！”
    “噗嗤！”
    不知道是誰，沒忍住笑了出來。
    李愛民副廠長更是差點把剛喝進去的茶水噴出來，他拚命憋著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高！實在是高！
    這話說的，簡直是殺人不見血！
    你周文斌不是自詡“老大哥”嗎？行，那就拿出老大哥的氣度來！
    你要是連這點錢都舍不得出，那你這個“老大哥”的臉，今天可就丟盡了！
    周文斌的肺都快氣炸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張臉漲成了深紫色。
    就在這時，主位上的劉書記，終於開口了。
    他緩緩站起身，用手輕輕拍了拍那份“001號技術發明證書”，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周代表，我來給你正式介紹一下。”
    劉書記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份《京州市001號技術發明證書》，以及與之配套的《技術發明獎勵與有償授權試點方案》，是我代表京州市委，親自批準的！”
    “這是我們京州為了響應上級號召，激發技術人員創新熱情，所做出的一次大膽嚐試！一個試點！”
    他看著臉色煞白的周文斌，一字一句地說道：“也就是說，從今天起，在京州，技術有價，這就是規矩！”
    “出了任何問題，我劉建國，一力承擔！”
    轟！
    如果說李衛國的話是利劍，那劉書記的話，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座大山！
    市委一把手，親自下場背書！
    這分量，誰頂得住？！
    還沒等周文斌從這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他身邊的鄭政委，也站了起來。
    鄭政委那張嚴肅的國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卻冷得像冰。
    “我代表軍區，也補充一句。”
    “這項‘流體動壓軸承’技術，是‘東風714’項目能否成功的關鍵！它的安全保密，以及對發明人李衛國同誌的激勵機製，是我們軍方最關心的問題！”
    他目光如電，直刺周文斌！
    “任何企圖繞開試點方案，用不正當手段獲取技術，或者打壓技術發明人積極性的行為，我們都將視作——”
    “蓄意阻撓國家重大軍工項目！”
    “後果，你自己掂量！”
    軍方，直接下場威脅！
    周文斌腿一軟，差點沒站穩，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是踢到了一塊什麽樣的鐵板！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工廠，更不是一個普通的學徒工！
    這是一個由市委一把手和軍方大佬聯手打造的，密不透風的鐵桶陣！
    他那套“老大哥”的做派，在這裏，屁用沒有！
    周文斌看著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臉平靜的十八歲少年，再看看他身邊那兩位力挺他的大佬，心中湧起一股無盡的悔意和恐懼。
    他今天，是真的惹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