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青山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水府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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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凜冽到極致的寒冷。
    曆天行的一劍,刺破空間,伴隨著已經超出人體所能承載的極致嚴寒,從陸平身後席卷而來。
    甚至不需要這一劍的威懾,也許下一息的時間,那股仿佛能夠凍結靈魂的寒意,就會徹底奪走陸平最後的意識。
    但,石碑已經盡在眼前。
    此刻陸平的視野中,隻剩下那麵殘缺的巨大石碑,二十七枚水文虛影,在識海中明滅不定,與石碑產生著共鳴。
    一股熾熱的灼燒感,忽然從陸平丹田氣府中升騰而起。
    膻中氣府中,雷火靈力像是被某種東西點燃,開始瘋狂燃燒,印堂氣府中的金色火種在自發地劇烈跳動,與銀色靈力交織成一團混沌的光。
    “呃……啊!”
    陸平口中擠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已然被冰封的身體表麵,皮膚開始龜裂,鮮血從縫隙中滲出,又在瞬間被凍結成血色的冰晶。
    但這一點點的變動,卻讓陸平終於得以做出動作,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向著麵前觸手可及的石碑,一頭撞了過去。
    “給我……醒過來!”
    陸平下意識閉上雙眼,卻沒有等到預想中撞得頭破血流的劇痛,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極為奇異的觸感,就像是整個人撞進了一潭深水之中。
    光潔的碑麵,在於陸平接觸的刹那,忽然泛起了層層漣漪,迅速向整個碑麵擴散,陸平整個人,就這樣不可思議地融入了進去。
    而在陸平徹底融入石碑的一瞬,石碑之外的世界。
    時間,也忽然停滯了下來。
    仿佛被某種力量強行凍結,定格在了陸平融入石碑的一刹那。
    ……
    石碑內部,宛如一汪澄澈的湖麵。
    而陸平此刻,立身在湖麵之上,四周,是一汪流動著的半透明的藍色光暈,像是水,又像是光。
    入目可見的,隻有一片寂靜流動的藍色。
    “這裏……是石碑內部的空間?”
    陸平喃喃自語,一邊感受著身上的傷勢,右臂骨骼粉碎帶來的劇痛,五髒六腑也傳來一股劇烈的灼燒感,所有的痛楚,都真實存在。
    但在這片空間中,這些傷勢仿佛被某種力量壓製,雖然疼痛,卻不影響陸平的行動和思考。
    陸平嚐試調動靈力,三處氣府已然如同幹涸的池塘,隻有水文真解凝聚的二十七枚水文虛影,靜靜懸浮在識海中,散發出柔和的藍光,與周圍的環境產生著微妙的共鳴。
    陸平深吸一口氣,在這片沒有參照物的藍色空間中,他隻能憑直覺選擇方向,小心地向著前方移動。
    終於,漫無目的地前進了一刻鍾後,陸平的眼中,在遠處水域的深處,浮現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縹緲得如同霧氣,隻能隱約看出是個人形,時而凝實,時而潰散,在這片寂靜的水域中,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陸平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這道身影的每一次形態變化,都伴隨著某種情緒的劇烈波動,沉寂時的哀傷,瘋狂時的暴戾,冷漠時的疏離,能夠被他清楚的感知。
    陸平嚐試著開口問道:“你是誰?”
    並不響亮的聲音,卻在水域中激起一圈漣漪,向著那道身影擴散而去。
    沒有任何回應。
    那道身影依舊自顧自地飄蕩著,對陸平的闖入置若罔聞。
    那種混亂無序的情緒流轉,那種對自身存在全然不顧的漠然,更像是一縷殘存的執念,而不是完整的意識體。
    陸平壯著膽子,緩緩向那道身影靠近。
    每靠近一分,陸平體內水文真解的共鳴竟也隨之強烈,尤其是識海中那二十七枚上古水文,竟自主浮現,繞著他緩緩旋轉,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周圍的水域,也開始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原本無序湧動的幽藍光線,開始向著水文旋轉的方向流動,在水文周圍凝聚,漸漸顯露出某種一片古老的符文。
    而那道縹緲身影,也終於有了反應,停止了漫無目的的飄蕩,緩緩轉過身來。
    陸平也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那是一個身著深藍古袍的男子模樣,麵容被一層流動的水光遮掩,隻能看到一雙眼睛,時而空洞無神,時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時而流淌著無盡的悲傷。
    陸平沒有再選擇直接開口,而是換了一種方式,以意念引動識海中的水文真解,將那二十七枚上古水文的氣息釋放出來。
    一圈柔和的水藍色光暈,緩緩自陸平周身蕩漾開來。
    男子的身影,也終於在被這圈光暈觸及的瞬間,劇烈震顫起來,繼而抬起右手,向著陸平的方向虛握。
    無數的幽藍色光線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在男子的掌心凝聚成一枚巴掌大小的符文。
    “水…文…”
    一個斷斷續續聲音響起,似乎充滿了困惑、迷茫,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望。
    陸平心中一震,他認得男子掌心那枚水文的意思,也是水文真解中的二十七個水文之一,代表著“源”,意指萬水之源,生生不息。
    陸平再次借著水文真解作為溝通的媒介,傳遞著意念,“你……能聽懂水文?”
    “認識,這……本就是我所創的東西。”男子的聲音依然斷斷續續,但情緒明顯穩定了下來,“你,從哪裏得來?”
    這一次,男子回應清晰了許多。
    陸平精神一振,有溝通的可能,旋即繼續道:“晚輩是在悟道殿中機緣巧合得到水文真解的認可,敢問前輩是何人?”
    “悟…道…殿?水文…真解?”
    “不可能!”男子的聲音突然拔高,一雙幽藍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怒色,“水文真解,從來隻傳水元宗核心弟子,你一個外人,氣機駁雜,並無水元宗功法的氣息,怎配水文真解的認可!”
    原本平靜的水域,也隨著男子情緒的激動開始極速震蕩。
    陸平首當其衝,也瞬間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襲來。
    “前輩息怒!”陸平急忙傳遞意念,“晚輩雖然不知何故,但的的確確是得到了水文真解認可,才能深入此處。”
    陸平盡可能詳細地描述著進入遺跡後的經曆,尤其是獲得水文真解時的每一個細節,生怕再次觸怒了男子。
    “水文真解,乃是我水元宗核心傳承。”隨著陸平的解釋,男子聲音終於再度響起,像是在回憶久遠的事情,“你既然能夠得到認可,且與我說一說,水之一道,於你,作何理解?
    理解?
    陸平微微一怔,卻也沒有過多猶豫,尤其是這一趟水府之行,的確讓他對水屬之力的理解深刻許多,旋即開始向男子緩緩闡述著自己對於水之法則的感悟。
    陸平周身,原本環繞著的二十七個水文,竟是隨著他的講述,原本浮於表麵的湛藍光暈也開始生出變化,竟是化作一幅幅實質的意象,顯露在陸平與男子的身影之間。
    有涓涓細流匯聚成江河,有雨滴落入湖麵蕩開漣漪,有驚濤拍岸卻終歸平靜……
    男子的目光,定格在那些顯化的意象之上,仿佛也隨之陷入了深刻的回憶之中。
    沉寂半晌,男子才再度開口,緩緩道:“確實有水文真解的真意所在,雖然理解尚淺,但方向沒錯,沒想到,在宗門覆滅萬載之後,還能再次見到有人喚醒水文真解,讓其重現於世。”
    陸平心中一動,男子的情緒流轉,明顯與水元宗有著極深的淵源,旋即試探問道:“前輩可是水元宗之人?”
    又是一陣沉默。
    但在這次的沉默之下,陸平卻能明顯感受到一種落寞的情緒波動,仿佛帶著一段深埋在歲月塵埃下的痛苦記憶。
    男子的聲音低沉下去,“水元宗,早已不在了,而我……不過是被遺落在此處的囚徒罷了。”
    “當年那場浩劫,水元宗上下,無一幸免,當代宗主在最後時刻,將宗門核心傳承封入碑中,我也被他從水府剝離,封存在了這石碑之中。”
    “剝離?”陸平不解。
    “沒錯,剝離。”男子臉上的表情帶上了一絲沉重,“整座滄溟水府,本身就是一件強大的靈器,當代宗主為了避免傳承落入仇敵之手,也在封印水元宗傳承之時,將我這個水府器靈同時封存於此。”
    陸平默然,他能想象那是怎樣一種折磨,萬載歲月,不死不滅,卻隻能被困在這片空間,永遠無法脫離。
    陸平有些難以直視男子此刻無意流淌著的低沉情緒,仿佛看上一眼,就會被這股情緒感染,墮入絕望的深淵。
    “前輩。”陸平強提起心氣,將話題拉回自己來到此處的本意上,試探問道:“能否請前輩答應晚輩一個請求。”
    “說。”
    “能否懇請前輩,放過外麵的人。”
    陸平小心組織著語言,緩緩道:“這些人,都是無辜之人,並非覬覦水元宗的傳承,而是無意闖入此地,請前輩能夠網開一麵,放他們離開。”
    又一陣漫長的沉默。
    “離開?”男子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古怪,“然後呢?讓你帶著水文真解,就此離開這裏?”
    陸平依稀擦察覺到男子的情緒異常,卻還是點了點頭。
    “嗬嗬……”男子低沉的笑聲回蕩在空間中,又漸漸增添了一絲扭曲的瘋狂執念,“你得到了傳承…你得到了水文真解…”
    四周環繞著的湛藍光輝,原本一片純淨的藍色中,竟是漸漸滲入一絲絲詭異的暗紅色,如同鮮血滴入清水,緩緩暈染開來。
    男子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可知道水文真解意味著什麽?!”
    不等陸平回答,男子的聲音已經咆哮著繼續說道:“水文真解,是水元宗的命脈!是數代宗主耗盡心血所創的無上大道總綱!”
    “它本應傳給宗門最傑出的真傳弟子!本應在下一代宗主手中發揚光大!”男子的情緒,已然徹底失控,陷入了狂暴的憤怒狀態,“而你,不過是一個外人,一個冒昧的闖入者,憑什麽得到它?!”
    所有的藍色,眨眼間被紅色吞沒,整個空間,瞬間化為一片血海般的景象,男子的身影在血海中開始不斷膨脹,化作一尊高達千丈的巨人虛影,散發著幾乎凝為實質的滔天殺意。
    萬載的囚禁,早已讓男子意識處於崩潰的邊緣,而現在,陸平帶著水文真解出現,也終於徹底壓垮了他僅存的理智。
    憑什麽水元宗覆滅了,傳承卻要交給外人?
    憑什麽他要在這片空間承受萬載折磨,而陸平卻可以安然離去?
    這分執念,混雜著對當年水元宗覆滅的偏執,帶著自己被無妄囚禁於此的憤怒,終於在此刻迎來了徹底的爆發。
    “把水文真解……還給我!”
    血色的巨人虛影,伸出一隻仿佛遮天蔽日的手掌,向著下方的陸平抓來,蘊含著足以碾碎空明境修士的恐怖力量。
    更令人絕望的事,身處這片空間之中,陸平根本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死亡的壓迫,已經無關修為境界的差距,而是本質層次的碾壓,男子的存在,本就是曾經滄溟水府的器靈,哪怕如今被剝離萬載歲月,隻要身處這座水府之中,其所能夠調動的力量,也絕對無可匹敵。
    陸平甚至能看見掌心中那些蠕動著紅色紋路,仿佛有著生命,正向他發出貪婪的嘶鳴。
    血色手掌,越來越近,陸平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模糊,身體正在消散。
    一瞬間,陸平隻覺得不甘心。
    石碑外麵的世界,唐風他們還在等著他的消息,隻怕也會因為自己的沒用,死在兩隻上古靈獸和曆天行的圍殺之下。
    環繞著陸平周身的二十七個上古水文,也已然變得黯淡無光,眼見就要徹底消弭。
    一股憑空出現的清涼氣息,潔白如玉,忽然將陸平整個包裹,向後拉扯,竟是將他生生拉扯出了血色手掌覆蓋的範圍。
    那股氣息之中,蘊含著一股讓陸平感到無比熟悉的意念,仿佛與他同生同源一般。
    一個稚嫩的聲音,帶著令人無比安心的溫暖,忽然在陸平腦海中響起。
    “主人,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