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的九龍廣場，荒涼得像是被城市遺忘的角落。殘缺的龍形石雕在慘白月光下投出張牙舞爪的影子，風吹過破損的欄杆，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所以我說，百分之九十的所謂靈異事件，都是心理暗示加上環境因素。”
    一個冷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寂靜。淩天調整著三腳架上的設備，看都沒看手機屏幕上飛速滾動的彈幕。
    “剩下百分之九是設備故障或人為惡作劇，隻有百分之一值得進一步研究——注意，是研究，不是獵奇。”
    他彎腰從鋁合金工具箱裏又取出一個狀若收音機的設備，熟練地接上線路。屏幕上頓時跳出一幅不斷波動的頻譜圖。
    【主播又開始了哈哈哈哈】
    【科學驅鬼，最為致命】
    【裝備黨狂喜！這得多少錢啊？】
    【賭五毛，今晚啥也沒有，主播對著空氣分析一小時】
    淩天瞥了一眼彈幕，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麽笑意的弧度：“問多少錢的那位，科學觀測不看你裝備價格，看的是數據準確性。這台改裝過的紅外熱成像儀，能捕捉0.01攝氏度的溫差變化；這個EMF磁場傳感器，精度是普通設備的五十倍，能區分環境電磁場和異常脈衝；次聲波接收器能捕捉到人耳無法聽見的、可能引起生理不適的低頻振動...”
    他邊說邊敲擊鍵盤，加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頓時分出四個窗口，分別顯示著實時視頻流、溫度分布圖、磁場強度波形和聲譜分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還有一個數據日誌窗口，之前快速滾動著“係統自檢正常”、“環境基線建立”等信息。
    【直接說多少錢讓我死心】
    【山海君老粉表示，主播自製改裝，無價】
    【慫了慫了，這地方邪門得很，上次來這的主播回去病了一周】
    【剛才鏡頭好像晃了一下？右邊樓頂有什麽東西嗎？】
    “病了一周？”淩天終於正眼看了下鏡頭，推了推有點滑落的黑框眼鏡，“如果是真的，更可能是吸入廢棄廣場的黴菌孢子，或者心理壓力導致的免疫係統暫時紊亂。至於鏡頭晃動…”他瞥了一眼數據日誌，那裏剛剛快速閃過一條“警告：檢測到瞬時非規律性微震動，來源解析中...”，但隨即被新的正常數據流刷了下去，“…大概是風或者地基沉降。目前我的主要數據顯示：環境噪音35分貝（A加權），磁場強度零點三毫高斯，溫度梯度穩定。比各位大學的圖書館還要安全無害。”
    他語氣裏的篤定和幾乎可見的嫌棄幾乎要溢出屏幕，彈幕卻更加活躍起來。淩天搖搖頭，拿起一個貼著““物理學報”審稿通過”打印貼紙的GoPro——這與他那一箱子高端設備形成滑稽的對比。
    “這是主視角鏡頭，加了窄帶濾鏡，能捕捉特定波長的光。現在我們測試一下...”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先是筆記本電腦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原本平穩的磁場波形圖猛地炸開，指針瘋狂右擺直至頂格，發出令人牙酸的蜂鳴；幾乎是同時，熱成像屏幕瞬間被一片刺眼的不規則紅黃色塊覆蓋，那色塊的輪廓劇烈扭曲變動，隱約勾勒出一個修長、扭動、絕非人類的形態，但根本無法看清細節；次聲波接收器捕捉到一段極其低頻卻極具穿透力的嗡鳴，震得人胸腔發悶，連攝像頭都開始微微共振。
    【呃？我有點頭暈...】
    【等等，你們有沒有覺得惡心？】
    淩天的話戛然而止。
    所有懶散和戲謔從他臉上瞬間褪去。鏡片後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因極度專注和興奮而微縮。一股發現未知領域的、接近朝聖般的極致興奮感瞬間衝上他的頭頂。然而，這股興奮幾乎在下一秒就被一種更原始的情緒覆蓋——那驚鴻一瞥所暗示的龐大、古老與純粹的力量感，帶來了一種源自生物本能的、冰冷的恐懼，仿佛小鼠遇見了翱翔的獵鷹。
    他的手指幾乎在思維跟上之前就已開始動作，依靠長期訓練形成的職業本能在鍵盤上飛快操作。
    “異常高能脈衝！頻譜特征未知！不屬於任何已知自然或人造信號源！”他語速飛快，聲音卻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顫，“啟動備用電源，所有傳感器功率最大！啟動多源數據融合算法，嚐試構建軌跡模型！”
    筆記本電腦風扇瘋狂轉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屏幕上，一個基於聲波、磁場畸變和熱源異常點綜合推算出的預測路徑正在快速生成，指向西北角觀景台。
    【？？？？？】
    【設備炸了？】
    【臥槽剛才熱成像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動？！】
    【我耳機裏是什麽聲音好難受！想吐！】
    【絕對是特效！主播下血本了啊！這劇本我服！】
    【主播表情不對！不像演的！有情況！】
    彈幕瞬間爆炸，但淩天已經完全顧不上看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飛速移動的預測路徑和瀑布般刷新的數據流上。
    他猛地抓起GoPro，朝著預測的西北角觀景台方向猛地轉身。
    鏡頭劇烈晃動，畫麵充斥著電磁幹擾般的雪花和噪點，幾乎什麽也看不清。觀看直播的觀眾忍不住要罵出聲時，鏡頭似乎捕捉到了什麽——一片覆蓋著青黑色、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某種巨大生物的體表？但那畫麵極其短暫且扭曲，更像是一個在強烈幹擾下形成的、令人不安的幻覺式影像。緊接著，一股強大無匹的幹擾脈衝席卷而來，GoPro屏幕瞬間花屏，所有傳感器讀數亂閃後齊齊跌零！
    直播間陷入了刹那的死寂。
    緊接著，彈幕如同核爆般徹底湮沒了屏幕。
    【！！！！！！！！！！】
    【我艸艸艸艸艸艸艸！！！！！！那是什麽？！我看到了什麽？！】
    【好像…是鱗片？巨大的鱗片？！】
    【是特效嗎？？？這幹擾和失真感太真了！！！不像CG！】
    【媽媽問我為什麽跪著看手機！！！】
    【@中國科學院快來看啊！！！】
    【建國後不許成精！主播你號沒了！】
    【（SC醒目留言）用戶‘紅鯉魚’：我尿了！主播牛逼！（價值1999電池）】
    【（SC醒目留言）用戶‘科學無罪’：剛才那段異常頻譜和幹擾模式能否公開分析？（價值2999電池）】
    【（SC醒目留言）用戶‘鐵鍋燉自己’：舉報了！傳播封建迷信！（價值5電池）】
    淩天死死盯著屏幕上最後定格的混亂畫麵和報錯信息。他的呼吸粗重，手指微微顫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狂跳的聲音。
    但長期以來的理性思維強行壓下了翻湧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麥克風開口，聲音盡力保持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不以為然：
    “一次…極其強烈的、綜合性的環境電磁爆發。疑似地下高壓電纜破損或未知強磁源泄漏，引發了大規模的空氣電離，產生了類似極光或大型電弧的光影扭曲現象，同時導致所有設備瞬時過載癱瘓。數據嚴重受損，需要回去進行數據恢複和深入分析…今天的‘科學觀測’就到此為...”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眼角餘光瞥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一個小窗口——那是他出於安全習慣接入的廣場周邊公共監控畫麵。幾個穿著黑色衝鋒衣、動**調得不像普通人的身影，正從不同方向無聲而迅捷地逼近廣場中心，他們的移動路徑精準地封死了所有出口。其中一個身影似乎無意間抬頭，正對著監控探頭的方向，麵部模糊不清，但一種被精準鎖定的感覺卻穿透屏幕，讓淩天脊背瞬間竄起一股涼氣。
    強烈的、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機感如同巨鉗般扼住了他的喉嚨！這絕不是巧合！他腦中瞬間閃過優先級——熱數據和主視角影像！
    幾乎是本能反應，淩天的手指比大腦更快動作——猛地扯下熱成像儀和GoPro的存儲卡塞進貼身口袋，左手在筆記本電腦回車鍵上狠狠敲下！
    那是他預設的緊急指令——全盤軍用級加密啟動，遠程雲端備份觸發，本地物理銷毀程序倒計時啟動。
    “今天的直播到此...”
    話音未落，直播間屏幕猛地一黑！
    隻剩下一條係統提示冰冷地懸掛著：
    【主播‘山海君’的直播已結束】
    最後落入所有觀眾耳中的，是淩天一句被強行掐斷、充滿驚愕和一絲難以掩飾恐懼的尾音：
    “...我艸...”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