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裝甲車在公路上平穩行駛，車體內卻感受不到絲毫顛簸，隻有引擎發出的沉悶低鳴，持續不斷。
    李軍的身體緊緊貼著冰涼的金屬椅背，雙手死死地抓著膝蓋，關節處因為過度用力而繃緊。
    車裏沒有窗戶，隻有頭頂一盞昏黃的燈，把他和對麵兩個穿著製服的男人籠罩在一片壓抑的光暈裏。
    他不敢抬頭，隻能盯著自己磨得發白的褲腳，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
    完了。
    這次真的完了。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各種電影裏看來的片段胡亂拚接。
    秘密部門、特殊車輛、荒郊野外、人間蒸發……每一個詞都讓他遍體生寒。
    “李軍同誌。”
    對麵那個年紀稍長、肩章上星星更多的男人開了口，打破了車廂裏的沉悶。
    是張賀。
    那個自稱是蓉城特別事務處理局組長的男人。
    李軍的身體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了。
    “別緊張。”
    張賀的語氣很平和，甚至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我們這次請你過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帶你去見你女兒，李青鴛。”
    女兒？
    李軍混沌的大腦裏，這兩個字劈開了一道縫。
    他慢慢抬起頭，對上張賀那雙平靜的眼睛，試圖從中分辨出話語的真假。
    “見……見我女兒？”
    他的嗓子幹得發澀。
    “對，見你女兒。”
    張賀點了點頭，確認道。
    李軍懸著的心，往下落了一點點。
    對，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一個破廠子的中層領導，老婆是家庭主婦。
    我有什麽值得別人惦記的？
    沒有萬貫家財，更不知道什麽國家機密。
    他們沒理由對我下手。
    他這樣勸著自己，緊繃的肌肉稍微放鬆了一些。
    或許……或許女兒真的隻是進了一個什麽保密單位？
    他開始為自己之前的胡思亂想感到一點羞愧。
    就在這時，裝甲車緩緩停了下來。
    “到了。”
    張賀身旁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年輕隊員說了一句，起身去開車門。
    厚重的金屬門被推開，外麵並不明亮的光線湧了進來。
    李軍被這光晃得眯起了眼睛，他扶著座椅，有些踉蹌地跟著張賀下了車。
    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他卻感覺不到半點踏實。
    因為眼前的一切，再次將他打入了深淵。
    這裏沒有高樓，沒有營房，甚至連一棟像樣的房子都沒有。
    隻有山。
    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的巍峨高山。
    荒涼的山腳下，隻有他們這輛突兀的裝甲車，和幾隻被驚擾飛起的野鳥。
    風吹過，帶著草木的生冷氣息，刮在臉上。
    李軍的身體，從腳底板開始，一點點變涼。
    他想起了那些電影裏的經典橋段。
    為了維護一個驚天的秘密，知情者往往會被帶到這種地方，然後……
    “砰！”
    一聲幹淨利落的槍響，一切歸於平靜。
    恐懼像是無數隻螞蟻，啃噬著他的理智。
    他再也撐不住了。
    “噗通”
    一聲，李軍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張賀麵前的泥土地上。
    “領導！領導我錯了！我罪該萬死！”
    他一把抱住張賀的小腿，鼻涕眼淚瞬間糊了一臉。
    “我不該在網上亂發視頻！我不該給國家添亂！我就是個混蛋！求求您，求求您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張賀和幾名年輕隊員都愣住了。
    幾人人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錯愕。
    “我什麽都不要了，我也不找女兒了！她為國捐軀，她光榮！我……我隻求一件事！”
    李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帶著顫音。
    “求您在我死之前，讓我看她一眼，就一眼！隻要知道她平平安安的，我死也瞑目了！”
    張賀的嘴角抽動了兩下，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他彎下腰，想把李軍拉起來。
    “李軍同誌，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我不起來！”
    李軍抱得更緊了，生怕一鬆手自己就沒了。
    “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您就當可憐可憐我這個當爹的！”
    旁邊的年輕隊員終於反應過來，他看著涕淚橫流的李軍，臉上滿是不可思議，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都有些變形。
    張賀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拍了拍年輕隊員的肩膀，示意他別出聲，然後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嚴肅。
    “老李，你先起來，地上涼。”
    他加重了力道，強行把李軍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跟我說實話，你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從哪兒看的？”
    李軍被他拽著，還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回答。
    “電……電影裏……”
    “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啊！發現秘密的，最後不都是被滅口了嘛……”
    聽到這個答案，張賀徹底沒脾氣了。
    他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感覺一陣無力。
    “那是阿美莉卡的電影！”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咱們是華國！華國軍人！華國公務人員！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是第一位！誰敢把你怎麽樣？”
    他指著李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跟你說，沒事兒少看點那些好萊塢大片！看多了影響智商！”
    李軍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眼淚都忘了流。
    他看著張賀那張又氣又無奈的臉，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憋笑快憋出內傷的年輕隊員。
    這……這畫風不對啊。
    電影裏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特工，不都是麵無表情，出手狠辣的嗎？
    哪有像他這樣，苦口婆心教育自己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李軍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從水裏被撈出來，渾身都濕透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臉上還掛著淚痕。
    “那……那領導，我們這是……”
    “我說了，帶你見女兒。”
    張賀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可……可這兒……”
    李軍環顧四周，除了山還是山，哪有學校的影子？
    “這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啊，我女兒她……她在哪兒上學啊？”
    張賀終於緩過勁來，他抬起手，指向前方。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山體陡峭，上半截都隱沒在雲霧之中，根本看不到頂。
    “喏。”
    張賀指著那座山，用一種再平常不過的口吻說道。
    “你女兒，就在那上麵讀書。”
    “讓你下車，是因為那地方，車開不上去。”
    “隻能走上去。”
    李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仰著頭，脖子都快斷了，才勉強看到雲霧繚繞的山腰。
    他的嘴巴一點點張大，眼睛也一點點瞪圓。
    整個人，就那樣僵在了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
    開……開什麽玩笑？
    在那上麵讀書？
    走上去？
    他看著那座幾乎與天相接的昆侖險峰，感覺自己過去五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正在一寸一寸地崩塌，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