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青囊殘卷,療傷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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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兔馬的速度並未全開。
    關羽控著韁繩,讓坐騎維持著一種既能快速脫離戰場核心,又不至於將身後那個踉蹌的身影徹底甩開的步伐。
    馬蹄踏過狼藉的土地,濺起暗紅色的泥點。
    馬忠咬緊牙關,幾乎將全部的意誌力都用在跟上那抹躍動的綠色身影上。
    每一次邁步,左肩的傷口都傳來鑽心的劇痛,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血肉中攪動。
    失血帶來的眩暈感陣陣襲來,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隻能死死盯著前方赤兔馬飛揚的馬尾,將其當作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拚命追趕。
    呼吸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喉嚨裏滿是血腥味。
    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衫,與血汙混在一起,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知道,關羽那句“若掉隊,某不會回頭”絕非戲言。
    這位傲絕天下的名將,能允許自己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甚至曾是敵兵的人跟在身邊,已是破例。
    若自己連跟上腳步都做不到,那便真的毫無價值,隻能被拋棄在這亂世荒野。
    求生的本能,以及內心深處那股不甘就此沉寂的倔強,支撐著他榨幹身體裏最後一絲氣力。
    他們穿過一片稀疏的林地,繞過幾個仍在零星廝殺的戰團。
    關羽手中的青龍刀偶爾揮出,將個別不識趣衝上來攔路的潰兵或黃巾輕易斬翻。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放在觀察四周地勢和遠處旗幟的動向上,顯然對馬忠提到的“張遼伏兵”心存警惕。
    終於,在奔行了一段距離,喊殺聲漸漸被甩在身後之後,關羽在一處相對隱蔽的土坡後勒住了赤兔。
    這裏地勢稍高,可以觀察來路,且有幾塊巨石和灌木叢可供遮掩。
    “在此稍歇。”
    關羽的聲音依舊平淡,他翻身下馬,動作矯健沉穩,將青龍刀頓在一旁,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來時的方向。
    馬忠幾乎是立刻癱軟下來,靠在一塊冰涼的巨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膛劇烈起伏,眼前金星亂冒。
    短暫的休息並未緩解多少痛苦,反而讓疲憊和疼痛更加清晰地席卷全身。
    左肩的簡易包紮處,鮮血又開始慢慢滲出,將布條染得更深。
    關羽回過頭,丹鳳眼掃過馬忠慘白的臉色和那不斷滲血的肩膀,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他雖傲,卻並非完全漠視生命,尤其此人方才也算間接助了他,更提供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警告。
    “傷勢如何?”他開口問道,語氣比之前稍緩。
    馬忠艱難地抬起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回將軍……箭簇恐有倒鉤……未曾取出……失血過多……”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卑職……略通一些岐黃之術……或可自行處理……隻是……需尋些清水與可用草藥……”
    這是他思考了一路的機會。
    展現價值的機會。
    華佗的青囊書知識,就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關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馬忠,竟還懂醫術?
    武藝(至少箭術詭異)、膽略、見識(道出伏兵),如今又添一樣。
    此人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
    他沒有多問,隻是微微頷首。
    “某去取水,汝自便。”
    說著,他取下掛在馬鞍旁的一個皮質水袋,轉身向坡下不遠處的一條小溪走去。
    身影依舊挺拔,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也在此刻顯露出一絲難得的、 不容置疑的關照。
    馬忠心中稍安。
    他不敢耽擱,忍著劇痛,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的灌木和草叢。
    “地榆……三七……還有……車前草……”
    腦海中的藥材知識自動浮現,他辨認著那些看似普通的植物,眼中露出慶幸之色。
    運氣不錯,這幾樣都是止血、消炎、鎮痛常用的草藥,雖非極品,但應急足夠。
    他掙紮著挪過去,用右手艱難地采摘下需要的部分,尤其是地榆的根莖和三七的葉片。
    關羽很快返回,將裝滿清水的水袋遞給他。
    馬忠道謝接過,先是貪婪地小口喝了幾口,清冽的溪水暫時滋潤了火燒般的喉嚨。
    然後,他將大部分水小心地倒在相對幹淨的石麵上,開始清洗采摘來的草藥,並將它們放在另一塊石頭上,找了一塊趁手的石塊,忍著左肩劇痛,慢慢搗爛。
    關羽在一旁靜靜看著,並不插手,隻是目光偶爾掃過遠處,保持著警戒。
    他看到馬忠處理草藥的手法雖然因傷而顯得笨拙,卻異常熟練和老道,對各種植物的特性似乎了然於胸,絕非“略通”那麽簡單。
    這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疑惑與好奇。
    馬忠將搗爛的草藥製成藥泥,又向關羽借了青龍刀——關羽略一遲疑,還是將刀遞過,看著他小心地用刀尖挑開自己左肩上被血浸透、已經發硬的布條。
    傷口露出來,猙獰可怖。
    箭杆折斷,箭簇深埋,周圍皮肉翻卷,顏色暗紅,已經有些腫脹。
    關羽看到傷口,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這傷勢,比他想得更重。
    馬忠額頭上滿是冷汗,他先是用清水小心衝洗傷口周圍,洗去汙血。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
    “將軍……可否……借力穩住卑職……”
    關羽沒有多言,上前一步,伸出大手,穩穩按住了馬忠的右肩。
    一股沉穩的力量傳來,仿佛磐石,讓馬忠幾乎虛脫搖晃的身體穩定下來。
    馬忠咬緊牙關,右手握住那截露在外麵的斷箭杆,根據腦海中的知識和對傷口結構的判斷,猛地發力一拔!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鮮血瞬間湧出!
    但他動作極快,幾乎在箭簇離體的瞬間,就將早已準備好的、混合了搗爛的三七和地榆的藥泥猛地按壓在了傷口上!
    藥泥觸及傷口,先是一陣刺痛,隨即一股清涼感開始蔓延,奇跡般地減緩了部分灼痛感。
    鮮血湧出的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了下來。
    他再用之前撕好的、相對幹淨的布條,重新將傷口緊緊包紮起來。
    整個過程,雖然因為疼痛和虛弱而顯得有些緩慢顫抖,卻條理清晰,手法精準,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
    做完這一切,馬忠幾乎虛脫,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被冷汗濕透,靠在石頭上,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但傷口的出血基本止住了,那持續的、撕裂般的劇痛也減輕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草藥帶來的麻木和清涼。
    關羽一直按著他的肩膀,直到他完成包紮,才緩緩鬆開手。
    他看著馬忠那蒼白如紙卻帶著一絲解脫的臉,又看了看那處理得當、不再滲血的傷口,丹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沉默了片刻,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好手段。”
    這簡單的三個字,帶著一種真正的認可。
    在這亂世,一員勇將固然可貴,但一位能活人無數的良醫,或許更為難得。
    尤其是這位良醫,似乎還擁有著不凡的膽識和神秘的來曆。
    馬忠虛弱地笑了笑。
    “雕蟲小技……不及華佗先生萬一……隻是……恰巧知道些皮毛……能暫保性命罷了……”
    他再次提及華佗,既是一種謙虛,也是在變相地抬高自己醫術的淵源。
    關羽撫髯不語,目光再次投向遠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問道:
    “方才所言伏兵之事……汝從何得知?”
    他又將話題繞了回來,顯然並未完全放下疑慮。
    馬忠心中微凜,知道這才是最關鍵的時刻。
    他不能說出係統,也不能預言未來。
    隻能繼續編織那個半真半假的網。
    “卑職……曾在潘璋軍中發現一些異常調動的文書……提及‘張文遠’、‘迂回’、‘斷歸路’等字樣……”
    “結合此地地勢……以及曹軍用兵習慣……故有此猜測……”
    “卑職人微言輕……此前不敢妄言……直至潘璋欲棄我等……方才……”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顯得疲憊不堪,卻也合情合理。
    關羽靜靜聽著,手指緩緩捋過長長的美髯。
    文書?猜測?
    聽起來似乎說得通。
    但總覺得,並非全部真相。
    這個馬忠,身上籠罩著一層迷霧。
    但他處理傷勢時表現出的沉穩果決,以及那手不凡的醫術,卻做不得假。
    更重要的是,他殺了潘璋,救了自己,此刻又重傷在身,與自己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暫時並無利害衝突。
    良久,關羽似乎做出了決定。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馬忠身上,那淩厲的審視意味淡去了不少。
    “某姑且信汝。”
    他說道。
    “眼下危機四伏,需同心協力,方有生機。”
    “汝既有傷在身,又通醫術,便暫且隨某同行。”
    “待脫離險境,再論其他。”
    這不是熱情的接納,更像是一種基於現實利益的、暫時的同盟宣告。
    但對馬忠來說,這已是巨大的成功。
    他掙紮著,想要拱手行禮。
    “多謝將軍……收留……”
    “卑職……必竭盡所能……”
    關羽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歇息片刻,還需趕路。”
    他望向更深處的地平線。
    “文遠用兵,不會僅有一處埋伏。”
    氣氛再次變得凝重。
    但這一次,馬忠不再是完全的累贅。
    他擁有了一份價值,一份在這位傲岸的將軍麵前,初步站穩腳跟的價值。
    亂世的同盟,往往始於最現實的考量。